[2017年]
熬过最初的“阵痛期”后,复健逐步走上了正轨,效果也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
两个多月的时间,从最初的毫无支撑力,经由肌肉训练与负重训练,到逐步可以撑着杆子站立,再到可以徒手站立一小会儿,陆绍阳的进步,所有人有目共睹。
然而这时,n城进入了一年一度的梅雨季。
梅雨季非常闷热,湿气相当重,晴雨转变太过频繁,健康的人都难免不适,对于陆绍阳这种受了严重骨伤、多脏器大损导致免疫力低下的康复期病人来说,更是不易。
6月21日,天气预报称今晚到明晨n城将遭遇一波强对流极端气候。
的确,这一天,陆绍阳自进入梅雨季以来的不适似乎更为严重了些。双腿持续酸痛到无法下地,当天的复健不得不暂时停止,病房里的除湿器开到了最大功率。
到了晚上,尽管陆绍阳强打着精神说自己就是腿酸了些、其他一点事情都没有,但顾笛和陆永轩梁淑贞仍旧隐隐担心,因而谁都没走,一起留在病房里陪他。
单人病房里有一张很窄的陪护床,还有一个折叠的小沙发可以展开当一张简易床,顾笛让陆永轩他们睡床,表示自己坐在陆绍阳床边凑活一夜就行。
陆绍阳一听,哪里肯,皱眉道:“丫头你回家,我这里又没什么事情,明天一早你还上班呢!乖一点!”说着转眸望向父母,“爸妈,或者你们回去吧,我真没事!就是腿有点酸,睡一觉就好了!”
几个人争来争去,最后竟是都没拗过顾笛。她整个人跟钉在床边凳子上似的,不笑也不闹,陆绍阳无奈又心疼地叹口气,轻道:“还没正式办仪式过门呢,就这么不听话啊?”
顾笛耸耸肩:“我可不吃你‘大男子主义’这套啊!什么听不听话,我就是想陪你,还用得着你批准呐!”
陆绍阳笑了笑,许是身体隐隐不适,笑容较之平日浅淡了不少,“你们都睡吧,我也困了。”
一直到这时,他的状况都算平稳,众人便应了声,关灯各自睡去。
凌晨两点一刻,一声彻耳的雷鸣让顾笛哆嗦着从浅眠中惊醒。
她朦胧地睁开眼,病房的窗帘太薄,一连的三道闪电隔着层布料在霎时刺痛了她的眼睛。下一个瞬间,她在一片晦暗中发觉到床上那人不对劲。他的躯体在颤、极度压抑地颤。
顾笛猛然清醒,飞快俯下身伸臂贴上陆绍阳的肩头,果不其然,他整个人被冷汗浸湿,肌肉颤栗带来的共振,几乎令顾笛的躯体也跟着持续不断的颤抖。
她凑近他耳畔,在又一声雷鸣响起的瞬间,心惊着唤了声:“陆绍阳!”
他闻声赶忙伸手抚住她的小臂,闪电的疾光落了几道在他惨白如纸的面颊上,他微喘着,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却仍是费力地摇了摇头,“别出声丫头……我还好,有点痛……还好可以忍的……别吵醒我爸妈……你也睡吧……听话……一会儿就好了……”
顾笛一下子哽咽:“陆绍阳你不逞强会死啊!?”
陆绍阳刚想开口回应,谁知又一声较之方才更为巨大的雷鸣轰然响起,这一声几乎是响彻云霄。而后伴随着这声雷鸣,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自他双腿的骨头缝隙、还有浑身上下那些早已愈合的疤痕里瞬间如炸裂般漫散至全身。
真的是一瞬间啊,如同万千万千的蝼蚁啃噬、如同万千万千的刺钉没入骨血,他实在压抑不住了,拼命仰起后脑,在极端的疼痛中,从喉咙深处哽出了一声颤抖的□□——
“啊——”
陆永轩和梁淑贞霎时惊醒。
“绍阳!!怎么了??”
顾笛在他们张惶的呼唤声里,从片刻的愣滞中回神,赶忙起身按了呼叫铃,而后紧紧揽住陆绍阳颤栗不止的躯体,俯下双唇轻吻着他被冷汗覆满的额角。
“宝贝没事的……忍一下!忍一下就好!”
陆永轩将灯打开,和梁淑贞一并翻找着一瓶拖人从泰国买来的药油,平日里他疼痛不肯用止痛药,他们便给他做药油推拿,效果一直不错。
只是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他痛成这个样子,上一次大概还是好几个月前在icu刚刚停了止痛泵的时候,但那时的痛跟现在的痛,又完全是两个概念。不知道痛成这样,这种药油推拿还起不起作用。可现在没得选啊,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能让他好受些,无论什么办法他们都得去试!
很快医生来了,却颇为无奈,表示这种湿气所致的剧烈骨痛,一时只能靠强性止痛剂去镇。但陆绍阳病危期间曾长时间用过强性止痛剂,再用必须得慎重,毕竟阿片类药物对于身心的破坏力及成瘾性,不容小觑。
陆绍阳此刻的意识是清明的,他颤声断然拒绝:“不用……医生,不用药……我自己能捱过去……”
医生低叹声,向家属嘱咐:“我办公室还有一台除湿器,你们一会儿拿过来先用,两台机子一起除,湿气轻一点他能好受些。”
陆永轩道了声谢,忽而想起来,指了指妻子手上的药油,哑声问:“现在给他做做推拿,应该可以缓解一点疼痛吧?”
医生点点头,“多少能缓解点。你们平日也要注意,我虽然不是中医,但推拿针灸对于骨伤的益处我不否认,最近气候极端,该做的辅助治疗要做的勤些。”
他们应了声,陆永轩跟着医生去拿除湿器,梁淑贞则俯身开始给陆绍阳做全身的推拿。
顾笛一直坐在床头边沿,将陆绍阳拦在自己的怀里。她将自己的面颊与他的相互贴合,那密布冷汗的皮肤渗着一股难掩的寒意,异常凸出的颧骨更是将她的面部硌得生痛。
她缓缓地阖眸,开始回忆他健康时的样子。
可她回忆了半天,却无奈地发觉,他病了好久啊,久到连曾经的模样,竟已开始慢慢萧索。
四十分钟后,凌晨三点十分,疼痛终于缓解。
陆永轩打了热水来,给陆绍阳擦身、换衣服,一切完毕后,明显体力不支。他心脏不好,闷湿的气候对冠心病患者亦是相当的不友好,由而实在支撑不住,略显昏沉地倚床睡去。
顾笛去收拾水盆和换洗的衣物,梁淑贞则坐在床沿继续陪陆绍阳、照顾他喝水补充方才水分的急剧散失。
陆绍阳一直沉默,听话地将整杯温水喝尽。他微微侧眸,望着陪护床上父亲疲惫昏沉的睡态,顿时酸楚难抑。
“绍阳,来,再喝些水。”
他在母亲的轻言中回过神,接过水杯垂头喝了几口,继而将水杯捧于掌心放远了些,以手指摩挲着杯口的边缘,垂眸沉沉地唤了声,“妈。”
“嗯?”
“对不起。”
梁淑贞怔住,听见他继续沉声说道:“我一点儿也不强大……总是出状况,让你们这么辛苦。”
“傻小子!”
梁淑贞缓过神,轻笑着拍了拍儿子的后脑,“真是病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