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实行大小周,每逢单周放一天,逢双周放两天。这周恰好是双周。
周五这天下午自修课结束,安歌把做完的作业全塞进抽屉,简单装几样东西,见姜好收拾得也差不多,笑嘻嘻挽上她的胳膊,两人亲昵地往校门口走去。
穿过楼底小花坛,迎面正巧碰见高闻天,安歌条件反射的伏低脑袋,拽着她绕弯拐道,见着仇煞般躲开。
高闻天立在原地,清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无奈。
校门口杵着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远远望去还挺显眼。安歌游戏打得好,加上性格爽利,在男生堆里混得开。她乐呵呵地和几个男生汇合去网吧,姜好则去车站等公交。
回到家第一件事,找出手机给傅诗和打电话。没想到姜顺铭和傅诗和今晚有约。
“我和你爸和以前在这边的老朋友一块聚聚,你晚上去老宅那边吃……”傅诗和语气明显带着股雀跃,姜好心领神会。
傅诗和一贯作风高调,这次回到老地盘免不了要叙叙旧。
姜好玩着手指,心不在焉的“嗯”了几声,傅诗和最后不忘嘱咐道:“待会司机会来接你,到了那边记得叫人,嘴甜一点……”
挂完电话,屏幕中间显示有几条消息和两个未接来电。姜好盘腿坐在沙发上,先点开信息。
是以前的同学发来的问候短信,她简单回复几句。未接来电一个是她原来高中的班长—许承昶,另一个则是一串陌生号码。
姜好去冰箱开了杯酸奶,吸了两口,又找到企鹅图标,点开。她很少用聊天软件,小学玩过一段时间的qq,后来学业增多就弃之不管。
很久没登陆,页面早就自动退出,需要重新输入密码。她试了几次都显示密码错误,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这时手机振动,有电话进来。
她接起来,是傅家的司机。
在楼下顺利找到了黑色轿车,“久等了,刘叔。”
“好好周末不和新同学一起逛逛?”刘叔笑着问。
姜好放下背包,低头系上安全带,组织好语言,方说:“时间有点紧张,马上就要期末考,而且最近还得排个节目。”
“也是,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刘叔赞同地说。
姜好进门时看见客厅中央摆着只小花篮,还有一个红色礼盒,像是什么喜事。保姆霞姐接过她的书包和外套,边递给她一杯温水,“傅老在楼上书房,老太太去隔壁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
她呡了一口水,轻靠在橱柜,淡淡问道:“隔壁我记得不是空着的吗?”
“这两天有户人家搬进来,刚刚送来迁居礼。”霞姐转身走回燃灶前,取出块抹布接着清洗台面,“听说是做土地买卖的,你没见到一家子好大的阵势,几辆高级轿车浩浩荡荡送进来,地上还铺着红地毯,就像电视上演得一样。”
她将手边的洗涤剂递过去,笑笑说:“这么气派?”
“可不。”霞姐神秘兮兮地说,“那家的太太据说有好几位呢,今天搬来的这位听说也不是正牌的夫人。”
姜好从窗边望去,果真看见沥青路面铺着条长长的红毯,放下水杯走了出去。
玄关处传来关门声,外祖母脱下披肩,抬眼瞧见眼前的人,慈祥一笑:“好好来了。”
“嗯,外婆。”
“觉得新学校怎么样?听你妈妈说一切都还不错,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
“都挺好的,就是竞争比以前学校激烈。”
“有竞争才能有动力,有动力才能进步,年轻人对自己要求高是好事。”
“嗯,我知道的。”
“同学呢?有没有难相处的?”
“还行,都挺和善的。”
……除了她的后桌。
“那就好。同学之间要保持良好的关系。”
姜好上楼向傅岳明问好,他最近风湿犯了,好几日没下楼,看见她心情倒是格外好。书房三面墙都是落地书柜,书籍错落有致地陈列,大多是原文书,姜好进屋后眼睛黏在上面就没移开过。
傅岳明从书架抽出一本黑封皮的书:“好好喜欢看哪类书?”
姜好笑道:“我看书挺杂的,什么都看。”
“知道这本书吗?”
姜好看了眼,了然道:“旭日初升。”
傅岳明欣赏地点了点头,“这个作家是俄罗斯人,生平仅著这一本书,当初不仅国内,连在俄罗斯知道他的人都甚少。”傅岳明回忆,“我留学那年在书市偶然间发现这本书,看了两页,如获至宝,熬夜通读完内心久久震撼,发誓一定要将它译成中文版,让更多人看到。”
这本书中文版在国内发行量欠佳,姜好几乎没在书店看见过它上架,只是她熟谙傅岳明翻译的所有书籍,但凡市面上有卖的译本,她统统都有。
相较于其他,这本书确实冷门。
傅岳明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即便清楚这本书不卖座,仍旧几年修订一次,哪怕贴钱也要极力推荐它再版?”
“您认为它是遗珠。”姜好推断。
傅岳明摇头:“我从未怀疑它的价值,只是是我作为一名译者,未能尽到职责。”
姜好惶惑。
“译者不同,书的气韵也较之不同,我等了这么多年,也未见其他的译本,只得一枝独秀,奈何尽最大的努力,仍旧心有余力,于我个人而言,心内是对它有所歉疚的。”
……
傅岳明身体欠佳,晚饭只有姜好和老太太在楼下吃,霞姐还是做了一大桌菜。姜好看着满桌琳琅满目,叹为观止。
老太太脸上挂着慈爱的笑意:“这几天你住在学校里头肯定都没吃好,今天一看果然比上次瘦了一圈,怎么样都得好好补一补。”
大补的后果就是,她吃撑了。
好在晚上气温回升,月朗星稀,适宜外出消食。姜好随意披了件外衣就踏出院子。
这片是城南早先年的别墅区,入住率不算高,再加上环境幽静,一到了晚上基本就是杳无人烟。借着廊道上一路的地灯,姜好在夜色里勉强能够看清。
稀稀落落的枫叶撒了一地,她走得慢悠悠,跟着耳机里的优雅女音轻轻哼唱,散漫又有几分惬意。
穿过一道小石桥,底下是潺潺的溪流声,地灯到这就断了,前头黑黝黝的叫人辨不清,她停下脚步,不打算继续。
没过几秒钟,身边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她抬眼,只来得及远远望见机车尾翼和驾驶员的一尾背影。
在小区里还开这么快,太危险了……
她优哉游哉原路荡回,转了几圈,郁闷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别墅区只一点不好,每栋房子每条甬道都长得一样,在夜里一不注意就容易走错道。等到她终于找回正确的方向,已经是半小时后。
其实说来好笑,能顺利找到路,多亏看见了地上的红地毯。
一路向前走,红毯停在一幢独栋别墅前。她瞄了眼门牌:13号。没错,隔壁就是外祖父家。余光随意一瞥,门口停着辆黑色机车,很是显眼。
这时,别墅大门“咔哒”打开又关上,模模糊糊瞧见有个黑色身影走出来。
别墅院子里一片漆黑,姜好站的地方倒是有灯光,很亮堂,她在明那人在暗。
有人很快从暗处走出,先是愣了一下,再是目光往她全身上下打量,然后她就听见他说:“姜好?”
这个声音是?
她用力眨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撑开眼皮,白晃晃的门廊灯把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连眼尾的一点浅咖色的淡痣都能看清。
她默默吸了口气,又惊又喜。
“陆霁晨!”
陆霁晨外头穿一件黑色皮夹克,里面是薄薄的圆领卫衣,下面是牛仔裤和一双款式简单的浅口板鞋。这个天气下还是略微单薄。
“原来隔壁新搬来的是你们啊!”
她眨眨眼,想到些什么,在脑子里过了几圈,还是略微谨慎地开口:“阿姨……还好吗?”
他言简意赅:“嗯。”
嗯是什么意思?
陆霁晨问:“你住隔壁?”
她舔了舔下唇瓣:“不是,我外公外婆家在这。”
“今天我是一个人来这吃饭,我爸妈去聚餐了。对了,你知道吗,我爸调到h大,h大的生物学在全国是顶尖的,我爸说这的科研水平绝对不是和j大一个水平的,要是陆叔叔在肯定……”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有些懊恼。
不应该提陆叔叔的……
好在陆霁晨很平静,表面没什么变化。
姜好站在台阶上,还是低他一小截,垂首摆弄手指,眼珠子向四处瞄,“那个……那个机车是你的吗?我刚刚看见你骑车……骑得好快,还蛮危险的……那个……新闻里不是经常报道开快车出事故的事嘛。”
她到底在讲些什么啊!
她尝试弥补:“我…我是说,在这遇见你,好……好巧哦。”
陆霁晨无声轻笑。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自觉心虚理亏就爱扯些有的没的,小动作和表情同小时候如出一辙。
头顶的灯光洒在她的周围,一圈莹白光晕环绕,在漆黑的夜幕中,熠熠生辉。
心中有股异样的情绪升起。
他垂眸,捻起一缕她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发丝,低声唤:“姜好。”
似电流穿透,她浑身发麻,僵在原地,声音有些颤:“……嗯?”
“别紧张。”
月色朦胧,流光似纱似雾,惑人心魄。
他静默。片刻后松了手。
一阵凉风吹过。
姜好忍不住环臂,上下轻轻搓了搓,不止发丝,裙摆也被夜风掀起一角。
他盯着她瞧,声线低醇清酥。
“起风了,进去吧。”
以前有同学是个声控,是这样形容听到自己钟意的声音:就像醉倒在春日绿油油的草地上。姜好那时嗤之以鼻。受不了你们文艺青年,不就是讲句话,有什么不一般的。
现在,寒风料峭,她分明闻到了春草地的味道,甘醇清冽,沁人心脉。清醒着又好像晕乎乎,有些天旋地转,是微醺的状态。
她咬了咬下唇瓣,脸上发热,对他说:“其实……我还有话想问你。”
未等到陆霁晨开口,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浓郁的严厉之气—
“姜好,你在干什么?”
姜好僵硬着转过身,看到傅诗和那张宛若寒潮过境的脸,成功颤了一下。
她支支吾吾:“我……我在……”
话音未落,就又被突然打断,背后有人惊喜叫出声—
“诗和!”
傅诗和愣住:“你是……如莎?”
姜好诧异回头,别墅打开的门后,有位穿着一袭黛色旗袍,外披鹅黄毛衫的女人,里屋的暖光灯打在她身上,整个人的气质很仙,很柔,很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