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学校照例都会召开动员誓师大会，有点像大战在即，鸣鼓开锣，高涨士气。

领导和老师发表讲话后，接着是学生会主席和各年级优秀学生代表。

高闻天白衫黑裤，高瘦精佻的身形，站在主席台上，挺翩翩公子的。

学生代表一般是年级第一。不过，高二的理科第一名自然不会上台做这种事，所以担子便又落到高闻天身上。

他发言完没下台，安静退到一旁，等到高一的学生代表宣誓完毕，他迈开脚步，上前念另外一份稿子。

17班是队伍的最后一列，旁边就是西门入口，仗着地理位置优越，总会有学生姗姗来迟，或是借机早退。

大会进程过半，已经有人蠢蠢欲动。

盛达用手肘顶房子斌，狐朋狗友之间仅一个眼神便彼此会意，房子斌转头询问陆霁晨，高三的代表可能学疯了，正滔滔不绝，唾沫星子横飞，听得人兴味索然。

陆霁晨一点头，几人便勾肩搭背，相继脱离队伍。

小卖部有进新品种的汽水，房子斌全部搜刮，一个口味都不落。

盛达拧开瓶橘子味的，推他后脖梗，“买这么多干嘛，又喝不完！”

“下午看表演的时候大家分着喝。”房子斌死皮赖脸，哄得老板娘直乐，多给了两瓶蜜桃儿味的。

房子斌付完钱，抱着一大袋汽水出来，看到陆霁晨站在树荫底仰头喝水，动作慢条斯理，只有喉结频频滑动。

他笑着走过去：“晚上老地方呗！”

盛达也记挂着:“必须必须，我已经预约好房间了。”

晚上的聚餐，通宵是必然，一来是年轻人都讲究相约过节，伴着十二点钟声敲响，和朋友一起踏入新年；二来是新年的第一天，是陆霁晨的生日。

这种聚会推托不掉，陆霁晨说:“记我的账。”

下午两点，元旦文艺汇演在礼堂掀开序幕。

汇演结束直接放假，大家都抱着过节的心态，平时严禁的电子产品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被忽略。

高二在看台西侧，17班被安排在最后两排。

房子斌款爷儿似的，捧着一大袋汽水零食挨个分发。有的男生是为一个女生买了全班的奶茶，而房子斌则纯粹是替他的“八卦事业”笼络人心。

盛达嘲笑他：“你以后可以去香港当狗仔。”为了独家新闻，无所不用其极。

房子斌惊到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香港！”

热烈的开场音乐中，身着华美礼服的男女主持人登台，五色射灯齐齐投照，明澄鲜亮的光芒照耀整个圆台，主持人露出标准化的笑容，“大家下午好！”

房子斌嚼一粒爆米花：“哟，高闻天还挺人模狗样的。”

身着白色西服，长身玉立，是介于成熟和青涩间的翩翩少年郎。

房子斌典型的吃瓜群众，翘着二郎腿，瘫在椅背上看戏。

后排的其他男生坚持不了两个节目，早就玩起手机。

房子斌则时不时掏出手机，找准角度一顿拍照，挑几张不错的更新到各个消息群里。

下一个上场的是校合唱团，女生统一化淡妆，衬衫裙、黑皮鞋，房子斌眯眼瞧站在正中间的人，“我去，安歌今天真像个女孩子！”

错开眼往舞台底下望去，灯光昏暗处，果不其然，高闻天也正仰头看着台上的表演。

至于是不是盯着安歌，房子斌不管不顾，先抓拍再说。

安歌自我感觉发挥欠佳，中间有几个气音不准确，下场的时候没留意在台阶处崴了一跤，幸好底下一双温热的手搭过来，“小心。”

安歌回头瞧见高闻天清俊的面庞，一愣神，他已经收回手，与她擦肩而过。

她恍惚片刻，一束灯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人朦朦胧胧的临风玉树。

表演进程过半，她找到班级的看台，姜好在身边替她留了位置，她走过去坐下拧开汽水瓶盖，嘬了口橘子味的，贴过去问姜好，“快到你了吧！”

姜好点点头，等再过一个节目她就准备下去候场。

这时灯光调暗，一道追光笔直打在舞台中央，落下一圈亮白色的光晕，从舞台底走上一个抱吉他的男生，他将椅凳拖至靠近舞台边沿，面朝礼堂西侧观众席坐下，他远远望了一眼，然后低头拨动琴弦——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的仰望……”

他的粤语不是很标准，不过嗓音声线深醇，胜在情感真挚，颇有娓娓诉来的感觉。

进入副歌高潮，感情也酝酿至顶点，他突然往看台高处看去——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轻抚你……”

与此同时下排的16班座位区发出一阵欢呼声，有知情者还起哄般朝后看，冲17班女生所坐的区域吹口哨。

房子斌抱肘作壁上观，摸着下巴，一反常态的淡定。赵聪果然如他所料，压根没有放弃的念头，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

若是放在往常，依照他的性格无风也要吹起点浪花，况且赵聪与他关系也算过得去，添油加醋他最拿手，要不了多久，姜好哪怕没这方面的意思都能滋生出别样的情愫。

而眼下的关键是，他托腮朝角落的位置瞥开眼看去，陆霁晨依旧塞着耳机，安静打游戏，同开场时候的姿势一模一样。

真不紧张？

房子斌想起那天陆霁晨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他，赵聪追不到姜好。他早就按捺不住，暗中观察，擎等着两人什么时候能暗度陈仓。

……

舞蹈表演结束，高闻天上台报幕，下一个节目来自高二（17）班的大提琴独奏，曲目《天鹅》，表演者姜好。

17班的看台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姜好远远听见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从熟悉的方位传来，微微一笑，场馆灯光逐渐昏暗，舒缓优雅的琴音缓缓流淌。

静谧的旋律叩在心头，是温柔的月光下，泛着涟漪的夜河，高雅的白天鹅在水面展翅、颔颈凫水，万物都跟着安静，出落凡尘。

姜好低眉颔首，白裙袅袅，美好得就像琴声意境中的那只天鹅。

看台一片寂静。

房子斌也被深深吸引，他自诩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为数不多的艺术细胞都在此刻被激发，想了半天只能夸一句：不愧是老陆看上的人。他的手臂被碰了碰，盛达悄声说：“班群炸了。”

他翻出一看，“妖气麻辣烫”几十条新消息。

—绝了，白天鹅本人吧！

—姜好的琴声和她本人一样，温柔美好。

—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

相册里很快上传照片，17班位置离得远，拍出的清晰度不高，施秉喊了一句：“我去找宣传部的部长要照片。”

……

看台最高处，陆霁晨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底泛起柔和的深意，视线专注而深切，仿佛天地间只余那拉提琴的少女。

不知不觉间最后的音符戛然而止，所有人先是意犹未尽，接着便是雷鸣般鼓掌，姜好站起身来，鞠躬、谢幕。

房子斌使劲拍手，眼尾一扫，边上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

退场后还剩没两个节目，姜好看了眼时间，在后台套上羽绒大衣后，脚步往门口走，便碰上了还未离场的赵聪。

她愣了一下。

他探过头，笑了笑：“要走吗？”

“嗯。”

赵聪主动伸手，要接过琴盒：“我送你吧。”

姜好侧过身，犹豫了一下。

他似懂非懂，眼底一暗，“要不要喝什么？”

走道里身着各色服饰的表演者穿行走动，只他们两人原地站着，她摇头，深叹了口气：“赵聪，我觉得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赵聪垂下眼，看到姜好的手指微红，是被冻的，他手掏到背包，拉开拉链，摸寻着什么：“我知道啊，我们现在只是普通同学，你不用多想。”说话间他将两只黑色手套拿出来，“戴上吧，保暖。”

见姜好不接，他眨了眨眼，自顾自地将手套塞进姜好手心，“姜好，其实我……”

陡地，一股劲儿将他的手肘提起，至半空往外一甩，赵聪被猝不及防地绊退，一踉跄后站稳，眼神一抖，陆霁晨寒面如霜，皱眉睨着他。

他双目呆滞，愣愣地看着陆霁晨拿起琴盒，牵着姜好从他面前离开。

……

道路两旁的银杏叶洒落满地，两人一前一后往人工湖走。

这个时间汇演还没有结束，校园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湖泊碧波荡漾，菱形的，一中必备的官方宣传照，岸边一圈鹅卵石光滑饱满。湖是新造的，里面干净得连水草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天鹅，和大学城的那个相比还是略逊色。

陆霁晨没说话，放琴盒走到湖边沿，双手掏兜站着。

湖边风还挺大的，姜好大衣里头只有一条裙子，她吸吸鼻子，有点着凉的感觉。她是想回寝室换衣服的，谁料半道出了这个插曲……

姜好将拉链滑到底，能盖住半张脸。她瞧着陆霁晨的后脑勺，莫名觉得他在生气。

这人在气头上，第一要义还是先让人家自己冷静一下。

姜好坐到边上的石凳，双手托腮，等待。

陆霁晨没让她等多久，转过头见她被衣领遮的只露出一双杏仁大眼，眼尾冻得有些红。

他站在风口上，高高大大的身子一下便覆住她，这让她莫名想起他在电话亭教题的时候，也是这样将她困在一小方天地，遮风御寒。

姜好腾出位置，拉他在身旁坐下。往手心呵了口热气，搓搓发红的指尖，“我等下要给我妈打电话，我打算和她说今天要留在学校写作业。”

陆霁晨垂眼凝视她的手，小小一只，莹白透润的，像上好的白瓷。

姜好托腮面朝着他，清恬一笑：“我今天不回家好不好？”

他微愣：“什么？”

她眨眨眼，说得有些磕绊：“因为……要和大家一起跨年。”

说完她目光转向湖面，羽绒大衣下露出的耳朵尖红红，可能是被风吹的。

下一瞬，手便被身边的人抓过，盛在温热干燥的手心中，手掌并拢，热源传递过来。

他的手皙白细长，指如葱根，一个男生的手好看成这样，真令人嫉妒。

“最重要的是，有人乱吃醋，我想哄哄他…”

姜好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弯弯的，亲切自然，看起来让人很想靠近：“你还生气吗？”

风吹过，她的发丝打着旋儿的飞起来，他伸手拨了拨，露出一双清澈的黑眸，贴过去，低声回：“在一起，好不好？”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

一秒、两秒、三秒。

……

呜呜的北风此刻都凝着春日的温甜，夏日的明朗。心头泛着丝丝甜，冒出甘泉，一汩汩流淌，润着、酝着，原来是这种感觉。

被喜欢的人告白。

嘴角不自觉会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