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机虽然平日里颇有点小心机,但是对待上谕素来持重妥帖,办事并无任何差池。她素来泾渭分明,绝不以身返险,故她敢于众人面前说的,并非有假。
有不知情的仙人纷纷便锦觅那边望去。其中锦觅身旁客座的有一胆大的仙子问道:“锦觅仙上如今的灵力真是洞庭君馈赠吗。”
鲤儿望向锦觅的方向,之见锦觅轻轻咬着朱唇,亦看了鲤儿一眼。
那仙子见锦觅并无欣喜之色便自己打个圆场道:“哈哈,如此说来,你俩可是同胞姐妹了。”
此时天帝陛下走上九五之尊,已安坐在至高者之位。
而鲤儿广袖下藏着的洞观镜仿佛是听了谁的召唤一般,径直飞出。只见那镜子一飞冲天,在苍穹之上有慢慢扩大成一面巨大的水帘幕布。那幕布逐渐覆盖整个九霄云殿的穹顶,水声潺潺,鲤儿连忙施法定型术,那水滴丝毫不落下来,免令众仙落水尴尬。
而那时鲤儿为锦觅尽送灵力的情景竟然在穹顶之上重复呈现。
鲤儿略有些吃惊,谁会料到天帝陛下赠鲤儿的洞观镜竟还有此等扩大重播功能。
此情此景,对现任水神锦觅来说,可谓是分分钟打脸。她此刻为着棠佑在天训台上心力交瘁,也为着对棠佑未来不做任何努力的旭凤而无力相劝,想不到自身反遭劳累。
锦觅在天界养尊处优惯了的,昔日有先天帝太微和先水神洛霖疼爱,有花届众芳主时刻维护,有旭凤赫赫战功的火神时刻相护,有大殿下未婚妻之名号,谁又敢动其分毫,至多不过是眼红的仙子小声嘟囔几句。
后来水神锦觅又是天界准天后,天下谁人不知天帝陛下对水神锦觅视为珍宝,故其出入天界素来无人敢掷还,就算其像老君讨要三万年才淬炼一颗的九转金丹,三朝首辅老君也不敢不给。
其实鲤儿心里也颇为为如今的锦觅感到微微难过,她毕竟算是鲤儿的长姐,棠樾也算得上鲤儿的侄儿。鲤儿亦不愿父亲孙辈受天训之苦,可鲤儿很清楚,润玉是公私分明、重视承诺之人,他说了保棠樾母子,那便不用太担心。
只是九霄云云殿发生的这一切,来得太快,全然出乎鲤儿的意料。之前她确实觉得自己证实身世的时候知道的人太少,可后来又想,在多人知道又有何用,大哥和二哥知道就好了,鲤儿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便好。
鲤儿心想:只不过是在天训台上做了一个至苦的抉择,我只不过抛弃了孝亲人伦,我选择了眼前之人润玉,结果却风云变幻,一夕之间所有人尊称我为风水二神之嫡女。
“云为真身,大梦三生,往这不谏,来者尤可追。洞庭君少主、笠泽之主听令,本座今日便晋你为云梦上仙,全权处理风神之事务,赐居天界回雪居。至于水神......”
所有人都在等着天帝对于水神职务的权利分配,尤其是四海龙王,他们似乎很期待看到年轻的天帝做何反应。
月下仙人大声上前道:“陛下不可!水神锦觅已是天命定数,是先天帝太微亲下谕旨,不可改也。”月下仙人素来是极为袒护旭凤与其妻的。
润玉对狐狸仙这样子的诉求并未感到意外,他只是颇为轻松地继续言道,仿佛他早知回事如此一般:“水神仍由锦觅上仙担任。”
鲤儿听言再度俯身跪谢:“笠泽云梦叩谢天恩。”
鲤儿起身,看到四海龙王神色颇为不悦,东海龙王甚至几欲离身。
鲤儿抬头看着润玉,他带着天帝的银白色冠冕,他在那至高者之位朝着鲤儿浅浅一笑,仿佛早就算好了一般。
他看向锦觅道:“只不过,锦觅仙上,你已抚养棠樾数十年,蛇仙彦佑、邝露、云梦等诸君也越俎代庖数十年,今日水神之要职,万千黎民之切切企盼,你也是时候应该担起来了。”
众仙这才发现,虽锦觅二次修成上仙,但亦未曾认真修习施雨之术。这些日常事务不是润玉亲自安排,便是邝露、鲤儿和彦佑等诸人,轮番顶替的。
润玉复向众人道:“天界诸人,皆有要职。即使闲散,亦不可因一己小事而误了天时有常,日月运转,误了黎明百姓和凡间诸国之农时。”
破君、太巳等诸人听见领导人都已发话了,又责罚的不是自己,倒也甚为舒爽,纷纷带自身手头十方天将朗声道:“吾等听命。”
“锦觅放心,施雨之术,我会教你的。”鲤儿的二哥彦佑君素来与锦觅交情身笃,且他怜香惜玉眷顾美人,此时急忙向锦觅表态。
锦觅亦向月下、彦佑表示感谢。只有在最尴尬的时候才知道谁是最真心解救你的人。
今日之万民盛会,鲤儿可谓是累得发慌。本就经过一年多的空乏其身,饿其体肤,还要用饱满的精神支撑整场风神受封仪式,实在是累得发慌。
待散会诸仙依序退离九霄云殿,天帝向来走过来,鲤儿顾不上和他打招呼,便想上前想锦觅告之棠佑之境况。
可是锦觅并顾不上鲤儿,她急急向润玉走过去:“陛下,云梦上仙已平安归来,我的棠樾何时能归?”
他们三人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润玉走向鲤儿,鲤儿走向锦觅,锦觅快步走向天帝。鲤儿不由得停住了尴尬的步伐。
润玉面无表情答道:“水神怕是有所误解,天理昭彰,上清天谕旨,棠樾能否承其天训,非本座一家之言。”
彦佑护着锦觅道:“润玉,锦觅不过一届屈屈女流之辈,你何以在大殿上如实点评,令锦觅难堪,她这一生还不够苦吗!”
邝露挺身而出护着润玉道:“蛇仙,你也说是如实点评了。锦觅仙上领水神之位。却在人间逍遥遁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陛下所说并非有错,陛下不过希望诸臣恪尽职守。”
锦觅惨白的脸上绽放出微笑赔笑道:“从前锦觅在父亲的羽翼之下,父亲时时叮嘱锦觅勤加修习,是我未曾于修行上用心。后为人母,我亦不知道如何教导孩儿。如今将棠樾托付陛下,还望陛下时时照抚。而我的职位,陛下若喜,不妨拿去给妹妹。”
锦觅说罢深深地看向鲤儿:“反正方才四海龙王皆尊称妹妹为水神。云梦妹妹深藏不漏,锦觅自愧不如。”
其实锦觅甚是聪明,此举以退为进,以自己失去要职,来换取陛下为棠樾好的职位。
润玉微微颔首,便领着鲤儿、邝露、贝儿等人离开大殿。
润玉领着鲤儿回璇玑宫,复又穿过璇玑宫的后门,进入暗林深处。此处一新建楼宇建成,以蓝晶和贝母铸造的门廊,与诸仙府邸颇为不同。
润玉屏退众人,待鲤儿进入。鲤儿见那门廊上高悬:“回雪居”。
润玉看着自己亲手书清新俊逸的草魏碑,颇有些满意:“流风回雪,拟云梦你上清至九重飞舞而下之姿,可好。”
“谢陛下夸奖。”鲤儿颇有些意外。看润玉气定神闲的样子,一切仿佛是他早就安排好了,此刻他俨然便是全能者,先知者的模样。
是夜,鲤儿沐浴,焚香,复出大厅与润玉、彦佑共进晚餐,贝儿、珍儿随侍。
润玉轻声叹道:“你鲤儿兄妹三人,好久未坐在一起了。”
彦佑端起酒杯笑答:“今日,与大哥不醉不归。”彦佑素来是形影只单,只不过他也日渐觉得作为润玉的义弟,好处颇多,诸位仙女频频向他投来投送红绳,他在六界美男排行榜中的排行也日趋向上,当然了,与润玉、旭凤还是差很远的。因此彦佑也逐渐对润玉不再刻薄辞令,再加上鲤儿之前时时嘱咐,他也更加礼敬尊长。
彦佑举起一杯女儿红道:“方才听锦觅哀声叹气许久,天帝陛下,何时棠樾能归来。鲤儿看这开阳、挽霞也已修成归来了。”
润玉拿起一双象牙玉箸,轻轻从那道菱角藕片中挑起一片道:“天训台之奥秘,非你鲤儿能揣测。棠樾若要为天界之臣,便要忠心于天界,不能再反受他方干扰。”
“你且告诉锦觅,本座向来说到做到。令她不必再叨扰了。”润玉说完这句便低头细细品用,彦佑张了张口,亦觉无趣。
宾主尽欢。彦佑便说要去姻缘府找月下讨论六界美人图谱印刷事宜。
润玉说要陪鲤儿逛逛这回雪居。借着夜色,鲤儿便跟随着到处悠游。
润玉所到之处,他轻轻一挥手,便有无数星光和萤火虫之光聚来,以便于照亮他们前行的路。这借着夜色和星光,回雪居的景致倒也相应成趣。鲤儿跟在润玉身,亦步亦趋。
润玉问道:“你也觉得本座对锦觅刻薄了吗。本座昔年见锦觅年幼,对其颇为优容,已令天界诸位尽忠职守之人失望。这一年来你与棠樾在天训台上受苦,我亦提点锦觅修习水神之职,但她心猿意马,与魔界卞城公主联络日益密切,令本座甚微不悦。”
“刻薄,向来是他人对陛下过于刻薄吧。”鲤儿见过润玉的太多委屈了,她不想提那些凉薄偏见之人,“鲤儿敢问陛下,陛下是否是想收回我长姐的水神之权?”
“锦觅素来只领着虚衔,只是此虚衔也令四海诸王颇为不悦。昔年你父亲在世,老龙王们无不心服口服,如今水界全凭我一力执掌,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这四海之大,诸事繁多,我甚想有一清净之处,但也难免心浮气躁。”
鲤儿不由得心疼起润玉来,望着他清瘦的面容,鲤儿停下脚步安慰道:“鲤儿是真的很愿意为陛下分忧,只是今日方领了风神职权。且自己灵力未曾见长。只能看着兄长为俗务所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