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夜观天象,鲤儿陪侍在侧。
自从邝露任披香殿、省经阁主事以后,越发忙碌了。这新上任的太白中书偏偏又爱缠着她问着问那,这布星的事润玉索性便移交给云梦(鲤儿)。
虽然鲤儿被润玉赐名为云梦,但是仙家们还是喜欢称呼她为鲤儿。
很多仙女不晓得鲤儿真身,原以为他就是天帝陛下的养着的小泥鳅,萌宠弟弟一般,只不过是傍着润玉生母的缘分,才得道入天。
想不到,鲤儿家庭背景竟然如此强大,水神洛霖虽然已仙逝,但是他仍然是先天帝太微都要努力结交、甚至不惜以长子姻亲来讨好的重要人物。他的余威和势力尤在。
因此,譬如挽霞仙子等,更喜欢称呼云梦为鲤儿,仿佛是在时时提醒她,她曾经是在臭泥潭里的小泥鳅罢了,似乎这样子才可以显示这些仙子还有一些竞争天妃的优势。
可是鲤儿不以为意。聪慧如她,知道这些陌生仙人越称呼她为鲤儿,越能提醒润玉记住他俩的曾经兄弟情深,曾经同仇敌忾。鲤儿是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的,她知道润玉被锦觅伤得不轻,前不久又为锦觅误会,气得不轻。
其实鲤儿算是润玉小时候一手带大的,所以润玉也喜欢称呼她为鲤儿,那是母亲簌离留下的念想。鲤儿便是润玉对母亲在人世的牵挂和思念。
说道教导鲤儿布星,其实也不是顶顶紧要的事。
润玉政变,全在乎人心。但是新君即位,沿用的一干老臣又左右摇摆,因此润玉提拔了太白金星,昴日星君等年轻仙臣。至于太上老君,虽尊为天师,润玉命众人礼贤,但是直接事务便参与得少了。
说来润玉也确实是谋略与胆量并存的人物。天后不给他请老师,他就有本事让太微亲自叫他。夜神这个职位原是太微诱惑他母亲簌离时谎扯的职位,润玉偏能恪尽职守,甚至发挥出夜神的重要性,他研发的夜观天象也成为谋算推演的工具。
其实夜神的职位本就是闲散空缺,没那么重要的。但是润玉愿意教鲤儿,心里大概也是存着一些心思。
这观星台上,是润玉一步登天的重要场所,也是他与云梦上仙第一次与心相交的地方。
“彗星冲紫薇,紫微星弱。”鲤儿正抬头排布着星系。
“不好。”她暗暗叫道,继而转头去看润玉的侧颜。
润玉把那彗星冲紫薇的星象尽收眼底,背手转身往回走。
“鲤儿,娘亲教你的琴,是可以用上了。”润玉冷不丁地嘱咐。
鲤儿自觉自己琴艺一般,既然润玉嘱咐,那就求雅乐仙子反复练一首,已做权宜罢。
三年了,今日是棠樾归来之日。去时少年,归来已是满身风尘,满脸胡渣的血性男儿。
锦觅与旭凤自是喜不自胜,锦觅抱着棠樾又哭又笑,全然没有上神风度。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儿子。
众人都以为棠樾会如鲤儿一般炼化真身,一跃而下天训台。
只是没想到棠樾秉性强韧生生隐忍了下来,谁也不知道他的真身为何。
今日是天庭大日子。众人皆以为不喜热闹的天帝陛下为云梦上仙准备的风神宴席已经是无比丰沛了,想不到天界第一储位候选人棠樾的晋升仪式更是比云梦要盛大得多。
四海龙王均已到场。这北海龙王更是携两龙子一道前来,一子曰嘉泽王雪宸,一子曰福泽王雪宁。两位龙子负责北海寒冷之气,譬如风霜雪雨冰,修习皆颇为了得。
“看来天帝陛下还是爱重侄儿。”
太上老君对陛下此举颇为满意。早前甚至有人认为,义弟鲤儿是棠樾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已经不攻自破。
魔界公主卿天率先祝酒:“卿天客居天界数十日,谢陛下相邀。”
她对天帝陛下是志在必得。虽然母亲总说棠樾是强大的男人,当今天帝陛下就不强大了吗?他的真身可是上古应龙。
天帝陛下一言不发,抿了一口酒。
卿天见二次答话不成。思忖了一番,干脆气一番云梦上仙。
都说天帝陛下对义妹云梦甚为关切,无奈包括锦觅在内的仙子们都讳莫如深。她今日便要亲验一二。
“卿天听闻,云梦上仙晋风神。如今卿天也得尊称一声云梦上神了。”
来者不善,鲤儿亦举杯回敬,淡然悠远,不加矫势之态,连润玉都觉得与其母临秀三分神似。
卿天公主继续挑衅:“卿天听闻云梦上神修为了得,很想像您讨教一二。”
卿天也是聪明人,她只要挑战了风神权威,便可赢得润玉的青眼。
仙侍贝儿附在云梦身旁小声说:“这卿天公主是灭灵族暮辞后人,少时在昆仑与昆仑神姆学习,目前在六界排行榜也应该在前二十名之内。”
鲤儿心里知道她的真实排名能勉强挤进二十五就不错了。
魔界修行,注重是急,是狠,不在乎修行年限,一念成魔,只需数日便能修为了得。
鲤儿思及此处,举杯缓缓走出她的座位:“卿天公主的母亲与旭凤大人是兄妹,我与旭凤夫人锦觅又是亲姐妹,说到底,我还是卿天公主的长辈。哪有长辈欺凌小辈的道理,于理不合。”
说罢鲤儿看了润玉一眼,他笑笑的欣赏着,只觉得鲤儿的辞令倒也认真可爱。
鲤儿正想找他传音入密,无奈在座诸仙懂得传音入密的太多,她可不敢泄了底。只求她这一乞求的眼神润玉能懂。
然而,润玉没搭理她。
“无妨,我们魔界比武,是不在乎位分的,只认实力。”
鲤儿继续死扛:“可这里是天界。公主不妨入乡随俗。我们天界仙子,是不便在尊者殿上动武的。”
气势上不能输。她对此心自杜明。
天帝陛下终于出手解围,对着客座西边的魔尊鎏英道:“小妹雅好爱琴,不喜武学。不若,令其抚琴一曲,也为棠樾庆祝。”
鎏英客套道:“以前只知凤兄琴技卓绝,今日倒也见见陛下一手提拔的风神琴技如何罢。”
从天外飞来一架古琴,稳稳落在殿堂。
鲤儿撩起衣袖,莞尔坐下。
琴台设好,鼎香氤氲,鲤儿坐于琴前,十指轻挑,在琴弦上流水般一抹,一缕琴音袅袅飘出,萦绕梁间,四海龙王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睛,意图从琴音中听得风神玄妙。
风神云梦确是有当年笠泽簌离之神姿,其神情又有风神临秀之温婉和水神的淡然。
随着鲤儿琴声加急,顷刻见海中央翻天覆雨。
只见天帝陛下的指节轻轻叩着那玉杯,玉色扳指轻微撞击。
琴声如切如磋,一曲广陵散,天下绝唱。
旭凤欣赏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说罢他又倒了杯酒为自己满上。
咣。只听得一声巨响。
确实云梦素手拨动琴弦。紧接着琴声急奏。
须臾,众人见周遭天象有变,乌云密闭,昏暗天日,狂风不止。
鲤儿镇定抚琴道:“一曲踏浪狂沙,今日借花了,就祝魔尊公主佳人长成,也祝北海龙王两子及冠。”
顷刻间北海中央狂风暴雨。随着云梦的琴音,这狂风骤雨倒是有些雅趣,跟着急转急停。
龙王忙道:“风神琴艺了得,了得!可否不要以老夫的北海再看玩笑。”
风神云梦这才停了下了,缓缓弱化琴音。
北海龙王举起金樽朗声笑道:“天魔两位长公主比试,何必拿我北海弹丸之地笑话。”
鲤儿欠身道:“是云梦失礼了。不过是见北方海域近日烈日高悬,于是帮着下了场雨。”
北海龙王笑道:“风神司水了得,恐非连水神之务也能专摄。”
鲤儿回敬:“我与长姐一人司风,一人司水。就算长姐避世,云梦凑合应付也是可以的。”
锦觅听见提及她。无妨,反正她无心钻研水务。
其实从润玉引导鲤儿弹琴,她便了解润玉的方式了。鲤儿只知自己外强中干,其实是绣花枕头,一切还不是兄长暗中使用灵力代为打点,一场琴音雨落,为这场诸人醒醒脑。
以她的灵力,是无法在守卫深严的北海布雨的。
她也明白,北海异动,天帝陛下是威慑北海,杀鸡儆猴。
这卿天公主依然不依不饶,她是要揭短云梦的,岂能容云梦大展琴艺。此时卿天公主便直飞冲天,遁世刀便要架到云梦身上。
魔尊站了起来大声道:“陛下,小女鲁莽。天帝陛下见谅。只是我魔界公主诚邀以刀剑舞之庆贺,还望云梦上神勉力接应才是啊。”
说罢魔尊便深深看了鲤儿一眼。
这鲤儿来不及接手。她两手背离在身后,只是轻巧躲闪。两步,三步,鲤儿今日正好扎着娇俏马尾,这马尾轻盈甩动,倒显得卿天的刀法有些急躁。
此时卿天一掌直飞。
鲤儿两手背离,旋即回身上升。
“念你小辈,云梦不会出手。可十招之内,你若还伤不到本神,便要自罚三杯了。”鲤儿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于半空翩跹,如洛神出水,上古神女般仪态万方。
她是云,是飘渺无痕的云,见卿天不听劝诫,频频巨刀砍来,她踏步生莲,一个影子飘过有千千万万个云梦闪现,令卿天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落刀方向。
润玉见鲤儿虽失了七成灵力之后,武学不佳,但她颇为懂得以柔克刚,也晓得看准对方漏洞再反击,倒也不觉得进攻的卿天会趋于上位,索性磨练一下鲤儿。
“魔尊的遁世刀赠于卿天,那么云梦上神,本座的赤霄剑,便借你一用。”
润玉语音未落,天外飞来一把神剑,雷霆千钧之势落入鲤儿之手。
鲤儿只觉得自己手陡然一落,几乎要架不住。心里咒怨道大哥哥的剑,也太重了吧。
倒是鲤儿顿感无限力量和安全感,只求大哥的神剑有奇效罢。
这卿天见鲤儿拿了武器,便更为狠利。
二人过了三十招,从穹顶打至大殿,从云霄殿外斗至南天门,全然巾帼不让须眉。
这阵仗,鎏英颇为满意,当年鎏英也是魔界利刃,才能震慑住各方诸侯。
渐渐地,卿天的昆仑刀法占据上风。
卿天虽知母亲嘱咐她,今日所为,不过要逼出云梦的真实水准,以此找到天界漏洞,进而打压。
但是卿天心里存着小心思,便是云梦必死。这个女人!当她在六界遍寻她的白衣公子之时,这个女子霸占了她与公子这么多年的时光。此女子不死,则天帝陛下的眼光是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
卿天不懂天凡两届女子的温柔与退却,她只知是自己的便必然要争取。
杀机一起,便所向披靡。
而云梦又要照顾魔界客人,也不可能伤害卿天要害之处。
润玉最快发现这凶狠杀机,他不允许任何神魔伤害他最在乎的,但是此刻也难以亲自出手。他贵为天帝,是不可能使用见不得台面的手段。
又见棠樾,棠樾与母亲锦觅二人正交谈甚还,似乎对于云梦的威胁不以为意。
润玉此刻便是对棠樾略感失望了。
眼看卿天此刻便要一剑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