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和晓琳提前来这个新校区参观,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月,距离我们搬迁到这个新校区,也以近一个月。
那天离开学校之前,她叫我帮她照了照片。她从包里掏出一部索尼的数码相机给我,然后走到树下,摆好动作,我拿着数码相机来回移动,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来,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大概拍摄了十多张,我说:“好了。”晓琳这才舒了一口气,仿佛结束了一场意义重大的活动。不过,她并没有浏览照片,而是把相机放回了包里。
“都不看一下吗?”我说。
“不用了,我相信你摄影技术。”晓琳呵呵地笑着说。
“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你拍照。”我说。
“凡事都有第一次。”晓琳说。
“对,凡事都有第一次。”我重复道。
“我们经历过无数的第一次,但能记住的,怕是少之又少。”晓琳说。
“是的,有的第一次毕竟无关紧要,可以忽略掉。”我说。
“你在医院住过没?”晓琳突然问。
我稍稍想了一下,说:“一年之中,我进医院的时候都少之又少,更何况住院了。”
晓琳说:“真羡慕你。”
“还好啦,只是不愿意去而已。”
“谁愿意去呢?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医院的时候,那时候才只有五六岁,可能在我更小的时候也去过,但记忆是从那一次开始的。一进大门扑面而来就是药物的味道,这种味道无处不在,充满了所有的空气。医生穿着蓝色的衣服,戴着口罩,过得严严实实,护士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推着一个推车急匆匆地从走廊尽头的黑色过来,车上面盖着一层凸起的白色的布一群人看到推车都簇拥而去,扑向推车,嚎啕大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层布下面是什么,还疑惑那群人为什么会趴在推车上哭。后来推车经过我的时候,一端的白布被掀开了一点,我好奇地从缝隙中看,只见一张苍白的脸,眼睛死死地闭着,露出一种疼痛的表情。”
“被吓到没有?”我问道。
“当然啦,我记得当时被吓得哇哇大哭。”晓琳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的面孔。第二次是十几岁的时候,我奶奶去世。但是奶奶的面容安详,她走得时候没有痛苦。”
“大概因为那时候你还小吧。”
“但留下的印象却是无法抹去的。”晓琳说,“在梦里经常梦到类似的场景,只是缝隙中的脸,换成了不同的人。特别是熟悉的人的时候,常在半夜被吓醒。第二天我赶紧打电话询问对方的情况,确认对方安然无恙,我才放了心。但我并没有告诉他梦的内容。有一次,我甚至梦到了自己。”
我安慰道:“别想那么多,梦都是相反的。”
“我本不该和你讲这些的?只是说出来回好受一点。”
我问:“梦到我没有?”
晓琳看了看我,露出惊恐的表情,说:“不许你这样说!”接着,她由惊恐转为悲伤,眼睛里浸出一圈泪水。
我以为我真说错话了,连忙道歉。晓琳一下子就扑倒在我肩膀上,啜泣了起来。
我一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大脑中的语言库瞬间就紧紧关上了,更要命的是,心跳也随之狂跳不止,让我无法镇定下来。
这是晓琳第一次趴在我的肩膀上,直到许多年之后,我依然怀念这场“意外”。同时想起的,还有她头发淡淡的香气。
最后,我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晓琳渐渐停止了哭泣,我的大脑仿佛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场景,语言库的大门掀起一条缝隙,我说:“别哭了。我在呢,活的好好的。”
这时,晓琳伸出她那纤细的手臂,抱住了我。此刻,稍稍平息的心跳瞬间又狂跳不止,仿佛快要炸裂开来,我能清晰地听到两颗心脏一前一后交替地跳动。她那丰满而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在我的胸腔上,压得我快要窒息。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晓琳突然问道。
“不会。”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吗?”
我用双臂紧紧抱住晓琳,说:“永远不会。”
然而晓琳并没有回来。
不过我没有惊讶,因为我知道她的病还没好。也许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那天临别的时候,她说过,等我们搬到新校区,她就回来了。看来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如她所料。想到这里,我不禁担心起来,并且电话也一直是关机状态。我找了她的好朋友杨婕,但依旧没有音讯。
后来,大约等我们搬到新校区两周之后,我收到一封信,是晓琳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我非常熟悉。但信封里并没有信件,只有一张照片。我记得这正是那天我拍摄的。这张照片上,那颗开满繁星的桂花树,占了大部分位置,只在顶端露出了一小块蓝色的天空。在照片中,事物的色彩显得更加饱和。晓琳就站在树下,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下身是一条藏青色牛仔裤和白色的运动鞋。她背对着镜头,头稍稍仰起,细长的头发像一道柔软的瀑布,一直垂落到腰部。然而,这仅仅是一张背影,但对我来说,越是想念的人,似乎越是想不清对方的样子,就像做题一样,似是而非,需要时刻复习,才能把握细节。于是我顿时生出一种惆怅之情。
信封上并没有寄信人的地址,我无从得知晓琳的具体位置,也许就是从医院寄出来的。我把照片放回信封里,夹在笔记本中,心中默念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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