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沉默不语,他知道他不可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可他就是不想说。
准确说,是不想看到蜀王那令人厌恶的嘴脸。
从一开始,他不过是为了自救,蜀王的死活与他何关?
倘若他勾结妖族的罪名落实,不但他玩完,他们陈家都要玩完。
倘若刚才他任由那本册子爆炸,蜀王会被炸死,他也活不了。
不但他活不了,恐怕附近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死的人已经太多了,陈克实在不想再看到有人丧命了。
吴九天等学宫高层们陷入沉默,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狄一剑为了给未婚妻复仇,所以心甘情愿被妖族所利用。
潘云梦为了给三十万无辜惨死的老百姓讨回公道,所以心甘情愿效忠于妖族。
还有那两个死去的武院生,同样是为了复仇,亦或是,为民除害。
为了共同的目的,他们结成联盟,为了复仇,他们不惜沦为妖族的帮凶。
而播下仇恨种子的,是两年前云州的那场水患。
通过这条线索,学宫可以挖出更多的妖族奸细来。
但吴九天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已经有五条鲜活的生命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难道还不够吗?
妖族策动虫潮围山,在山顶空降了三十多只强大的妖兽,还制造了两起爆炸。
在这一次次惊天动地的事件中,昊天学宫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丧生。
即便是那些身中奇毒的学子,在服用下解毒丹药后也都好转了过来。
唯一死在混乱中的,只有蜀王夏允常的六七个亲卫。
由此可见,无论是策划一切的八翼神女,还是一心刺杀蜀王的复仇者联盟,都在自发的,极力的,避免给学宫带来伤亡。
当然,八翼神女绝不是因为悲天悯人,而是出于某种高贵,不屑于伤及到无辜。
而复仇者联盟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们的目标只是蜀王,他们并不想伤害同僚。
他们唯一不厚道的,就是一早就已经设计好,让陈克来背这最后的黑锅。
昊天学宫的首席教谕,洪天泽,神色凝重的看着陈克:“陈克,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他们的同党到底是谁?!”
“不用他来说,我已经来了。”
会议厅大门开启,一个满面风霜的落魄大叔,脚步轻缓走了进来。
范道成?!
刘自猛和几位教习看着来人,一脸惊异之色。
只要在学宫待的时间超过半年的,没有人会不知道范道成。
这个昔日的武道天才,曾经距离学宫秘境只有一步之遥,然而一场家族的变故,却将他从云端打入到地狱。
知道他经历的,无不为之扼腕叹息,范道成也成为学子和教习们经常提到的典型。
范道成穿着粗布长衫,花白的头发向后扎起,明明才三十岁,可他的后背已经佝偻了。
在蜀王亲卫警惕的目光下,范道成走到狄一剑的尸体前,蹲下身来,眼中已然闪现出泪光。
“他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好样的,是我害了他们!”范道成喃喃自语着,神情无尽萧索。
站起身来,范道成看着主座上的蜀王夏允常,眼中透出森冷的冷意。
“夏允常,你可认得我?”
夏允常冷漠道:“本王有必要认得你吗?”
范道成惨然一笑:“你高高在上,是不会认得我,可当年北疆军部的总统领范定邦,你应该认得吧!”
夏允常心中微震:“你是范定邦的儿子?!”
范道成漠然道:“十五年前,你在兵部当职的时候,为了掌控军部将领,刻意扣下一批发往北疆的物资。那是恰逢兽族大举进攻,天寒地冻,北疆守军缺衣少食,却还要拼死抵御十倍于己的敌人的攻击。”
范道成侧脸看向卓柔的尸体,悲戚道:“当时镇守北冰城的卓天行将军,为了延缓兽族的进攻,率领八千将士主动出击,八千人全部战死沙场,才为北疆防线换来一线生机。”
“我的父亲在无奈之下,只好将发给将士们的饷银抽调出来,紧急采购了一批物资。”
范道成眼中闪动着泪光,沉声道:“敌人最终是打退了,可我的父亲,还有北疆军部上下一百三十二名将领,却遭到你们的弹劾,从功臣沦为罪人。一夜之间,我范家将门二十八人,人头落地!”
夏允常脸色阴沉,缓缓道:“范道成,当年本王也是被人利用,你范家的这笔账,算不到本王的头上!”
“是吗?”
范道成嘲讽一笑,“那为何你一力阻止我范家的平反,为何连卓将军的死后哀荣,都给剥夺了?”
范道成眼神迷离:“十几年来,我浑浑噩噩,每到清醒的时候,都会将父亲恨入骨髓,那种痛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两年前,若不是有人告诉我真相,只怕我到死都在错怪父亲,到死都在怨恨我的父亲。”
洪天泽沉声道:“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成为妖族的奸细?”
“不错,为了复仇,我宣誓效忠于鬼王,暗中为他招募复仇者,传授他们鬼王三术,让他们暗中搜集情报。”
范道成落寞道,“只可惜,天意不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天意,你也配说天意?
夏允常不屑一笑,冷冷道:“范道成,说出你的同党,本王留你一个全尸。”
“同党?”
范道成不禁笑了,“夏允常,那些被你戕害的人,那些被你害的家破人亡的人,他们的亲人,他们的遗孤,都是我的同党,你抓的完吗?”
夏允常不禁心中一寒,再看大厅众人冷漠的神情,忽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他充满了恶意。
范道成看着死去的五个学子,一脸黯然之色:“他们都是好孩子,本不应该死的,该死的人,是我。”
大厅一片静默,这真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陈克走上前,从狄一剑的尸体旁捡起一块玉佩,递给范道成,恭敬道:“学长,这是蜀王刚才掉落的玉佩。”
范道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着笑了:“重演豫让的故事?”
上古时代,有一位叫做豫让的刺客,几次刺杀仇人都没有得手。
无奈之下,豫让只得找了一件仇人的衣服,在上面戳了几个窟窿,算是报了仇,然后自刎而死。
陈克沉默不语,他也只能借用这个典故,让范道成得到最后的一点安慰。
范道成发出豪放的笑声,沧桑的脸上浮现出异样的光彩,仿佛重新找回了将门虎子的昂扬和狂放。
他接过陈克递来的玉佩,直接塞进了口中。
咯吱,咯吱,
范道成好像是在吃冰块,那刺耳的声音,还有艰难的吞咽声,令人毛骨悚然。
碎裂的牙齿和玉屑,伴随着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淌而下。
殷红的鲜血,渐渐变成了黑色,将破碎的玉佩也染黑。
范道成盘膝坐在五具尸体的中间,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
“死的好!”夏允常放声大笑,离座而起,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