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年后,精灵王国的这个黄昏,天上残阳如血,地上的这一片绿色草丛,也是血流满地,甚至有一些,还流进了绿色的河流里,把河水搅得一片浑浊不堪,透着些许腥气。
姬娜跪坐在地上,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王冠上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怎么也不愿意放弃。
她这样,已经持续有一会儿了。
王国里的一众人等,眼看着王后这般失常,一开始还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后来不知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一点也没有了。
他们是去忙着照顾受伤人员了。
麋觞和璃茉两个人,也都沉默不语地跪在她身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母后,对着父王的王冠徒劳地擦拭着,一句话也不说,一滴泪也没有流,坚强地都有些过了头。
倒是一向不爱哭的璃茉,此时此刻抱着布娃娃的露露,哭的小脸上稀里哗啦的,却只是不停地抽噎着鼻子,抬起小手胡乱地抹眼泪,不敢发出一点的哭声,怕一不小心惊扰到了自己的母后。
她小帽子发卡上的那两片羽毛,也已经重新插了回去,沾了不少的血迹。而她的泪水,滴落在露露的兔子脸上,晕湿了一大片,然后深深浅浅的,一点一点氤氲开来,直至蔓延到了整张脸上,看起来就像是露露哭了一样。
诚然,兔子脸上那副悲伤的神情,好似也验证了这一点。
如果说此前,麋觞只是猜测铼登杀了父王,后来听到铼登亲口承认后依然心存侥幸,那么直到此刻,他亲眼看着铼登冒充的父王,撕破了那张伪面皮,露出了他的真面目,又丢下了父王的王冠,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王是真的离去了。
他想,母后和璃茉,应该也是如此。
该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呢?
就像是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沉甸甸的,又闷得慌,慌到无法感觉自己的心跳,慌到找不到一个有力的支撑点,慌到恨不得自己立马逃离这里,假装一切都从未发生过,假装他还能够见到父王,还能够……
从未想过,那日与父王的一别,竟是此生的永别。
他不曾后悔过自己的离开,他只是后悔没有早日归来,没有早点与父王和解,没有同他一起去斩杀黑暗精灵,让他一人尸骨无存地,带着遗憾离开。
许是心里的伤痛太深,深到自动忽略了肉体的疼痛,等到他察觉到的时候,蛇毒已经侵蚀了他的整条左胳膊。
他掀开袖子,向上推到底,便看到深绿色的毒液,在他手臂上的血管里缓缓流动着,一点点向上攀爬着,很快就要到达肩膀,继而向全身蔓延开来。
可恶!
纵使他在与铼登的缠斗中,万般小心,百般注意,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伤口上感染了蛇毒,不仅加快了毒液的扩散,也大大削弱了他的战斗力,导致他很快落至下风。
母后和璃茉亦是如此。
这也就是为什么,铼登后来能够逃脱他们三人的围攻,然后灭了他双角杖杖顶的那团绿光,赶去尤朵丝身边救她的原因。
没有了布鲁斯爷爷的绿叶护体,他们对付起无脸怪的围攻,相对来说就吃力了许多。再加上他们又吃了王国里的精灵,妖力也增强了不少,就更难对付了。
看来他的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但总比死了强。
正当他右手握住上臂,准备把它硬生生扯下来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却附在了他中毒的胳膊上,源源不断地吸走毒气和毒液。
他抬头一看,竟是母后。并且她的另一只手,也附在了璃茉的胳膊上,吸食着她身上的毒液和毒气。
“母后——你这是在干什么?”他猛然抽回胳膊,却没有挣脱成功。
与此同时,璃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仰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一副明显刚刚神游天外,方才归来的模样。
“小觞、小茉,你们两个听我说——”姬娜望着她的两个孩子,眼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如今我们三人皆是中了蛇毒,若是不把它及时排解出来,恐怕我们都会有性命之忧。作为你们的母亲,我不仅希望你们好好地活下去,还希望你们拥有一个健康完整的体魄,而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你们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说到这里,姬娜意味深长的看了麋觞一眼。
“可是母后——你帮我们吸了蛇毒,谁又来帮你呢?”璃茉歪着小脑袋,不解道。
“该不会母后你是准备……不不不——”麋觞又开始使劲地扯自己的胳膊,“母后你不可以这么做,甚至都不应该存在这样的想法和念头,璃茉还这么小,况且我们已经失去了父王,绝对不能够再……”
“小觞——”姬娜打断了他,更加握紧了他的手腕,加快了吸食毒液的进度,然后笑得一脸温柔,“你如今已是长大成人了,完全有能力担负起精灵王国的未来,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比你父王,还要更加出色,更加优秀!至于小茉——恐怕就要麻烦你这个当哥哥的,替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多加照顾,费心呵护了!”
“姬娜——”璃茉陡然失声尖叫起来,直呼其名,“你这是在搞什么?是在交代遗言吗?——既然知道自己做母亲不称职,为什么不尝试着活下来好好补偿我?你这么做征求我的同意了吗?你凭什么这样要求哥哥?我绝对不允许你就这么……”
“小茉——”姬娜的眼里噙着泪,脸上却还是笑着,“你打小就这样,每次情绪一激动起来,就喜欢直呼我的名字,你父王为此说了你多次,你却非但不改,反而越叫越顺口,越叫越理所当然,愣是把你父王气个半死!”
“你……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璃茉没好气地别过脸。
眼看着自己的陈年旧账被翻了出来,再加上自己身上的毒液和毒气,已经快要被强行吸食干净,她不禁越发恼火起来,便开始在露露身上乱掐一气,一边掐,一边还揪来揪去。
只可怜了露露,一张湿漉漉的兔子脸上,更加痛苦不堪,嘴巴张张合合个不停,所发出的o形,已是撑到最大。好在,她还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我知道你们对于自己的父王,早就心生诸多的不满,也知道这些年我们之间的不和,落在你们眼里很是伤感。但你们知道吗,他以前也并非这样,他——”说到这里,姬娜停顿了下来,然后收回了两只手,改为抱住了王冠。
麋觞和璃茉两个人的蛇毒,已经完全成功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几乎遍布她的全身。深绿色的毒液散发着森然的毒气,一缕缕地萦绕在她的脸庞上,迟迟挥之不去,也不肯散开,就像在吸食着她的生命一样。
“母后——”麋觞也只是默默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璃茉依然掐着露露,明明逞强不想哭,但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