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出现了。”
镜绯棂看着在她身侧坐下的欧列兰,单手撑在雕像天使的脑壳上,支起自己喝得昏昏欲沉的头,一脸嘲弄:“我还以为你,不过是因为我叫了你一声叔叔,就气得不想理我了呢?别告诉我,我的想法是真的吧?”
“怎么会?小殿下多虑了。”欧列兰处变不惊,镇定自若,“您想怎么称呼谁,都是您的自由,更是我们的荣幸。”
“哼——荣幸?”她嗤之以鼻,摇了摇头,“你死都死了,还守着活人的那一套规矩干什么?不觉得累吗?”
“不觉得,已经习惯了。”他也一手搭在另一座天使雕像上,仰头望着星空,“小殿下,你每晚坐在这里坐很久,都在看些什么?这些星星,还有——”他低下头,俯瞰着沧烬海,“海里的‘星星’,不都是长得差不多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灌了一口酒,“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想这样,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种习惯。你说——父亲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神魂散成这么多的碎片,难道他都不会觉得疼吗?”
“不会。”他好笑地摇了摇头,“灵魂不同于肉体,是没有痛觉的。我猜墨澜修斯神上这么做,一来是为了保护斯洛岛和幽灵古堡,二来是为了更好地陪伴在王上身边。”
“说的好像你很懂一样。你生前有爱过什么人吗?她现在还活着吗?”
“没有,我生前并没有爱过什么人。”
“那死后呢?”
“死后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幽灵古堡里不是也有女的幽灵吗?还是——”她向他挑了挑眉,又眨眨眼,“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他一脸无语,僵在那里。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你千万不要当真啊。”她松开手里的空酒瓶,任凭它飘浮在半空,然后努力地够到他的肩膀,轻轻地拍了两下,算是以表慰藉。尽管,她拍到的,不过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他向她投以疑惑的眼神,像是在说,小殿下不会是喝的太多,有点神志不清了吧。
“你放心,我很清醒,我只不过并没有把你当做死人来看。”她略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从果盘里抓了一小把蓝莓塞进嘴里,导致说话开始变得含糊不清起来,“列兰啊,拟获得正式太沃囊了,这十几万年拟都干涉忙去了?”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我说——”她努力地咽了咽,又捶了捶胸口,“你活得真是太窝囊了,这十几万年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一直在做我该做的事。”
“什么事?”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小殿下,你都爱过谁?”
“我啊,就爱过一个人。”
“是伽撒罗神上吗?”
“不是。是我在际顿时空认识的一个人,一个特别能装的人。”
“哦?怎么个装法?”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个夜晚的家庭舞会上。我当时觉得自己喝的有点多,便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出来,躲进了一个小花园里。结果就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浑身酒气的少年,躺倒在草地上装死。
我为了确定他是真死还是假死,便蹲在他身边试探他的鼻息,没想到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摞倒在地,然后一上来就是乱摸一气,摸完了就开始亲,边亲边啃,简直毫无章法,像头发了情的野猪一样。”
“哈哈,那按照你的个性,不得一脚把他踢飞了?”
“踢飞?这个太夸张了吧。我在那边,可是一个训练有素而又教养极好的杀手,做事情向来有一套自己的法则。”
“什么法则?”
“很简单,其中一条就是:在弄死他之前,先玩死他。”
“……”
“我先假装积极地配合他,在他松懈防备并浑身瘫软之际,陡然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拽起他的衣领,对他酣畅淋漓地一阵拳打脚踢,又让他在草地上滚了十几圈,一直滚到整个人面目全非和晕头转向,这才把他丢进了花园里的喷泉池,以帮助他醒酒和洗去身上的灰尘。”
“……你还真是好心。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打到他酒醒呢?”
“唉,你别提了,我的好心,并没有换来好报,而是一场恶魔风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们家的一个客人,一个黑道上地位极其尊贵的少爷。只不过那天晚上,花园里黑灯瞎火的一片漆黑,我并没有认出他来。”
“那他呢?有没有认出你?”
“当然没有。但是从那以后,他就一直派人四处打听我的下落,甚至还不惜重金悬赏。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暴露了,并且还对此一无所知。
然后有一天,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被人从背后打了好几枪,身上一直血流不止,几近昏厥。我就在街上一直走,一直走,挑的都是人少偏僻的街道。
渐渐地,我开始意识不清,视线模糊,步履蹒跚,直到,一点也走不动了。我不得不扶着墙,慢慢坐下来休息,想着是否应该找个人来接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出现了,还带着一大批的枪手和打手。我不知道他是偶然经过,刻意跟踪,还是早有埋伏,我只知道,我恐怕活不过今天了。
我就坐在那里,非常冷静地,看着他一步步地向我逼近。我当时心存侥幸,觉得自己现在一身男装,他应该认不出来我,所以我装作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还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结果他开口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鬼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季以琰的猎物了。’说完,他就蹲下身来,捏起我的下巴,逼迫我和他接吻,一直吻了很久以后,才把我松开。
接着,他一边笑着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又对我自顾自地说着‘莫箜影,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很辛苦,你把自己隐藏得可真够深的,深到在男人和女人这两个角色之间切换自如。不过很可惜的是,你骗不了我。我对你身上的香味,还有接吻时的感觉,可是一直念念不忘,且记忆犹新。你放心,我并不会杀了你,恰恰相反,我还会保护你,照顾你,并作为你的新一任男朋友疼你爱你,一直到,你也心甘情愿地爱上我。’
后来,从那天起,我的噩梦就开始了。”
欧列兰听到这里,感到十分困惑:“你在际顿时空为什么会有两个名字?还有,你不是说只爱过一个人吗,那个在他之前的人,又是谁?”
“鬼兰,是我作为杀手时的化名,在当时鲜为人知。当他这么称呼我的时候,我心里就知道,他已经对我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如指掌。所以那天,我是根本不可能,用女扮男装这一招骗过他了。至于在他之前的人,叫琉果,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一个执着到难缠的家伙。”
“既然你已经有男朋友了,他凭什么还要强迫你……”
“你不明白,”镜绯棂一手捂着头,十分痛苦地回忆着,“琉果其实只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是为了行动方便,和挡除一些不必要的桃花运。他虽然难缠,但远不及季以琰的万分之一,而且他骨子里,是极为单纯的。不像季以琰,有手段,有谋略,有地位,有权力,而且,会装温柔,装体贴,装深沉,装受伤……”
“听上去,你所爱之人,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镜绯棂看了欧列兰一眼,看得他心里有点怪怪的,但是她也没有反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琉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也知道我和琉果的真实关系,知道我并不爱琉果。我一直怀疑,琉果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但苦于我一直没有找到证据,也拿他没有办法。所以你看——到头来,被玩死的,其实是我,不是他。”
闻言,欧列兰陷入了一片沉默。
他其实还有很多的疑惑,想了解得更多,了解得更深,但,镜绯棂言语里的痛苦和哀伤,让他不忍心,也不愿再继续追问下去。因而,纵使他此刻如鲠在喉,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个人就这样,突然无话可说。
夜色静谧,唯有阳台上的风,拂吹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