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头看时,是如兰带着一个年长的侍者进来,只见那女子服侍装扮都比旁人华丽一些,举止行事也极是稳当。
如兰神色间难得的谨慎,“姐姐,这位是太后身边的落画姑姑。”
还未从刚刚的睡梦中出来,神色还是恍惚,半晌才道“落画姑姑好,可是太后有什么事吗?”
落画向我福了一礼,才道,“太后宣姑娘至寿安殿觐见,还望姑娘即刻前往。”
我心中疑惑,“这个时辰去,不会打扰太后休息吗?”
落画道,“太后的旨意,姑娘只管去便是。”
我心中有些奇怪,若是太后想要召见,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还偏偏挑了这个时辰。
我嘴上应了“是”,起身由如兰为我整理了衣饰妆容便忙忙离开。
落画忽然回身对着如兰道,“你也来吧,我吩咐人接了你去,也好照应着你家主子。”
如兰低头应是。
寿安殿与麟趾宫相距甚远,他们母子关系不亲近,如今的太后并不是君墨宸的生身**,君墨宸的生身**只是宸帝的一个妃子,早年便因病殁逝了。
而如今的太后是先宸帝的皇后,君墨宸即位后,便将她立为了太后。
走了许久才到,落画径直便引我进了内殿。
寿安殿恢宏华丽,一进殿,正中有巨大的梨花木九扇落地屏风,上面雕刻着百种鸟儿朝拜凤凰,工艺精细华丽,令人心生震撼。
想来君墨宸虽不与她亲近,一应的吃穿用度却是少不了她的。
我立在屏风外等待落画进去通传,心里却在思忖着太后如何会好好的宣我,想来我也与她不甚相熟,难道是因为君墨宸?
才想着便出来一个女侍,却不是方才的落画,是极为和蔼的一个人,服侍打扮却与落画无异,应与落画一同是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这便只有千晴姑姑了。
千晴柔声道,“太后宣姑娘进去呢?姑娘随老身过来吧。”
我点头,道过谢,跟在女侍身后绕过屏风,进入内殿。
我低垂着头,步入殿中,俯身行礼,目光所及之处是太后云锦的衣角上织就的纹饰。
四周安静一片,太后兀自坐在富贵牡丹贵妃榻上,是一个极美的妇人,虽是太后,年岁却不大,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笑起来时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却又浑身透着一股子庄重,这样的女子。
殿中熏着的不知是什么香料,飘悠悠钻进鼻腔,好闻得很。
她只一派休闲地饮着茶,地面冰凉坚硬,膝盖处疼痛难忍,我微微用手撑住地面,才稍稍好些。
直到太后慢条斯理地饮完一盏茶,才抬眼望向我,声音平和淡然,“起来吧。”
我站起身,强忍着不去揉膝盖,所幸千晴搬了一把绣墩过来,我谢过恩,方才垂头坐下。
只听得太后道,“你便是那个前朝的倾颜公主?”
我心中震了一下,还是回道,“正是。”
她打量我一会才道,“果然生的极好,可见淩国是人杰地灵的。”
我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她话语间处处带刺,毫不遮掩,也许今日并不会轻易放我离开了。
“倾颜陋质,烦劳太后喜欢多看一眼了。”我心里加了提防,小心周旋,起码要知她今日召我前来是何目的。
“真是会说话儿,哀家听着都喜欢的不行,何况渊儿了。”
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君墨宸字临渊,渊儿说的便是他吧。
果然……
我低了头不言语,她轻笑一声,回头对落画道,“将彤史拿来,哀家瞧瞧。”
落画应了一声,不一会便拿了来。
太后随手翻着,口中念出声来,“渊儿此月进了后宫十九次,其中去宁馨贵妃那里四次,襄美人处一次,赵美人处一次,其余全是去了你那里。”
我面色一惊,只见她轻笑着合上册子,“真是难为了倾颜姑娘,好歹是皇室闺秀,却甘愿如此没名没分地跟着我儿。”
我面色惨白下来,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自始至终都笑意吟吟,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咄咄逼人。
我应接不暇,不一会后背便是汗湿一片了。
“原本哀家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渊儿开心便好,只是如今昀修仪的事一出,六宫怨声四起,前朝与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宫不宁则前朝不宁,你说”她笑着往前倾了倾身子,笑容满面道,“哀家身为太后,为了天下万民,宸国江山还留不留的你呢?”
我顿时心中空白一片,她这竟是要……将我秘密处死?
我轻轻摇头,手指在广袖中握得死紧,深深掐进皮肉里去却浑然不觉。
太后低头饮茶,落画与千晴走上前来便要拉我,我浑身一颤,反射地躲过她们。
本来严奕不在我已是心灰意冷,更是多次寻死觅活,只是如今不知如何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舍,不愿赴死。
落画与千晴再次上来,千晴低声道,“姑娘,得罪了。”说着便将我从凳上拉起强按着跪在地上,便有侍女捧了东西上来,我转头去看,只一眼便心里害怕起来。
那侍女捧了一杯酒,一段白绫,一把匕首,踩着细碎的莲步过来,在我看来却犹如夺命恶鬼。
落画道,“姑娘自行选一个罢。”
我缩了缩身子,想要离那些东西远一些,眼睛里干干涩涩地,仿佛连眼泪也流不出了。
“等等。”太后忽然出声,神色间已没有了开始的笑意,一脸平静。
我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来,难不成她是要改变主意了么?
却只听得她道,“先验一下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
我顿时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落画领了命便来拉我,我沉默着用力将她推开,指节阵阵发白,我道,“不必了,太后若想知道,倾颜告诉您便是。”
她挑了挑眉,水瞳明媚。
我咬咬牙,那夜的噩梦仿佛重回脑海,浑身像被人浇了盆冰水,只觉得冷,“回太后,倾颜已并非处子。”
她必定会认为我非处子君墨宸却并未给我任何位分,定是一时新鲜。
果然她轻扯起嘴角,神色轻缓了不少。
“太后,还赐死吗?”落画出声问了一句。
太后看落画一眼,便低头喝茶,落画明白过来,指着面前的毒酒,白绫,匕首一类东西,道,“姑娘选一样吧。”
不,我不死。
好容易才有了点严奕的消息,假若,假若他还活在这世间呢?念头一出,我更加不愿就死。
我泼了毒酒,撕了白绫,将匕首拿在手中不许他人靠近半步,像极了市井泼妇。
这样的时刻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君墨宸,期盼他像我被人推入水中那次一样将我救起,却随即想到麟趾宫与撷芳斋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何况他并不知太后召见我,如何会来救我?
太后自顾自悠闲饮茶,全然不管我如何撒泼抗拒,仿佛这只是在看一出戏。
双拳难敌四手,我终究被一众内侍押了,眼瞧着落画拿着白绫一步步逼近,却动弹不了。
我缓缓闭上双眼,也许真要命尽于此了。
白绫接触皮肤的触感,凉凉的,然后瞬间收紧,脖颈生疼,气息艰难,奈何双手被按住,无法动弹。
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脖颈麻木了一般竟感觉不到疼痛。
“嘶”布帛撕裂的声音,紧接着脖颈上的压力一松,大口新鲜空气猝不及防地进入,我剧烈咳嗽起来。
只听得耳边众人齐声道,“参见皇上。”
皇上?君墨宸。
我瞬时便热泪盈眶,有种劫后重生的喜悦,他竟果真来了。
白绫是被一把短匕半路截断,此时落画一脸小心翼翼地跪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太后显然未料到君墨宸会寻来,也惊了一下,放下茶盏时甚至手掌抖动泼了许多水出来。
“渊儿?你怎么来了?”太后站起身问道,笑意勉强。
君墨宸看一眼伏在地上咳嗽得止也止不住的我,眼神中自然地流露出担忧,却极快地恢复平静,转而问太后,声音沉静听不出一丝波澜,“**在做什么?”
太后却不答这一句,只是淡笑着为他斟了一杯茶,“渊儿,这是今年新供的眉茶,哀家喝着倒是口齿生香,你快尝尝。”
君墨宸也不推辞,拿到唇边闻了一闻道,“果然是好的,这眉茶倒是还与去年的味道一样,**可还是用着邳州的茶?”
“正是,邳州人杰地灵,育出的茶也自然更胜一筹,除了那里的,旁的地方哀家都喝不惯的。”
君墨宸轻笑一声,“最是**的嘴,仔细着呢,只是去岁邳州收成不好,邳州知府未免责罚,以次充好,**不是说邳州的茶也喝着要小心着了么?”
“渊儿何苦如此痴缠?不过一次而已,害怕责罚也是人之常情。”
我看着他们母子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好似殿中众人都不存在似的。
这时,只听君墨宸语气一转,“**连欺君罔上那样大的罪都免了,倾颜犯了什么错,**非要赐死她?”
太后的身体轻颤了一下,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我,看着君墨宸,“她犯的错渊儿不知吗?还来问**,这可不是一条人命,可是关系整个江山的啊。”
“那太后就是在说朕错了。”君墨宸的神色隐隐地有了一丝凌厉,他自称朕,皇帝是真龙天子,哪里会错呢?他们先是君臣而后才是母子啊,纵然她是太后,可这天下是皇帝的。
太后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君墨宸却不罢休,“朕才是皇帝,想要宠谁,信任谁,难道还要问过太后吗?或者朕宠谁,太后便要取了谁的性命来忤逆朕呢?”
君墨宸这番话说得决绝不留余地,连我都侧目,好歹是他名义上的**,他却当着我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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