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位菲比斯就是他自己,乌恩奇觉得他应该去向莫妮卡解释些什么,虽历经岁月他或许会变得绝情冷漠、工于心计,但他钟情于她的心意,绝不会改变。
天已经亮了,时阳还没有爬上山头,巨阳、灼阳和红阳则投下了温暖的光,照得埋剑峪里温暖如春。乌恩奇提着灯笼来到莫妮卡居住的小屋前,然而这一次他还没有来得及叩响那小屋的木门,就有两名男子从一株高大焦黑的松树后面冲了出来。当先的一人是乌恩奇的伯父阿古拉,后面跟着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则是他的叔祖满都拉图。
与此同时,小屋的木门也被推开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孩子从门中跳出来,一把就揪住了乌恩奇的脖领子,紧接着乌恩奇感到背后生风,一只五彩翼狮从半空中扑下来,用一颗大头在乌恩奇的身上又挤又蹭,显得十分亲昵。那名带着五彩翼狮,又毫无礼数的女孩子自然不是娜仁托娅,而是乌恩奇的妹妹小郡主珠兰图雅。
珠兰图雅拎着乌恩奇的脖领子,把乌恩奇晃得如同风中的秋叶。
珠兰图雅气呼呼的说:“混蛋哥哥,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第一个去找我,却来找那个下贱……”
珠兰图雅本想骂娜仁托娅是下贱女人,但她转念想起来,在不久前的那场危机里,她的小妈娜仁托娅表现得镇静自若,不卑不亢,不仅带领开阳世家摆脱了危机,更是用她的勇敢和忠诚赢得了世家上下的一致认同。珠兰图雅对这位有名无实的开阳王少妻印象大为改观,所以也不好意思再继续骂她了。
珠兰图雅瞪着乌恩奇说:“你这个重色轻友的败类,你说说,我什么不来找我,却来找她?你在外面转了大半年了,没给我带回什么礼物吗?”
乌恩奇暗叫糟糕,连忙想要把手中提着的全知之灯藏在身后,可是珠兰图雅已经瞧见了那盏工艺精美至极的水晶灯,立刻就要把它抢过来,收为己有。
乌恩奇连忙解释,但他那刁蛮的妹妹岂肯罢休?白发苍苍的老者满都拉图以拐杖敲了地面,喝止说:“郡主不要胡闹了,我们与世子有重要的话说,你先退下!”
满都拉图是开阳世家的首席长老,足足比乌恩奇高出了三辈,珠兰图雅被他训斥了,只得乖乖的躲到五彩翼狮的身后去了。
满都拉图面带怒色的盯着乌恩奇,质问说:“你这混账小子,在外面做了好些没头没脑的事,竟然把自己的家都忘了吗?怎么此刻才赶回来?”
乌恩奇诺诺连声,辩解说:“回禀叔祖,小子我早就回来了,只是您老不在……”
“胡说八道!”满都拉图吹胡子瞪眼,把乌恩奇一顿臭骂,乌恩奇的伯父阿古拉实在看不过,劝解说:“叔公莫怒,世子他不是回来了吗?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这就带着他去面见天权王,切莫耽搁,免得被奸徒所查。”
满都拉图收敛了火气,他和阿古拉一人架起乌恩奇的一只胳膊,不容分说的把他拖上无当飞舟,刻不停歇的把他带到了天权峰上的文曲宫。在文曲宫的一处偏殿里,天权王代钦,巨门王奥尔格勒,贪狼王胡合鲁和开阳世家的另一位公子特穆尔已经久候多时了。
在一阵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天权王代钦屏退了左右,对乌恩奇说:“开阳世家的情况,本王已尽知。不料阿育奇王兄被阴谋所害,他尸骨未寒,开阳峰武驰宫却已被净土宗的奸人所窃。开阳世子,你此番回来,可是想与那些邪教的奸佞拼个鱼死网破吗?”
乌恩奇打量了周围的几个人,心想:“他们称我为开阳世子,他们难道不知道我早就被废了吗?这会儿,他们把开阳世子的名分又扣到我头上了,究竟是什么目的?这些也还罢了,他们怎么知道,我在埋剑峪的?”
乌恩奇略作思量,反问道:“天权伯父,我回到矗云山,自以为并没有走漏风声,你们怎么能如此快就找到我了?”
天权王代钦微笑着说:“世子莫疑,本王和矗云山的诸位王公之所以会关注你动向,并无恶意。当日在极天台,我们这些人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唯有你的长妻娜仁托娅坚持说,你还在人世,只是一时间无法赶回来。那是一位好女孩,她与净土宗的贼子并非同路人。她与我们约定,只要你回来了,就会悄悄的让小郡主来通知我们。”
乌恩奇翻出怪眼,暗想:什么时候,娜仁托娅已经变成他的长妻了?世间最难以化解的仇恨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天权王代钦之所以这样说,显然想挑起乌恩奇与净土宗的宗主之间的仇恨,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假如在此之前,乌恩奇不是对开阳峰的情况有所了解,假如莫妮卡没有对乌恩奇说过那些话,假如乌恩奇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赶回矗云山,却猛然间发觉武驰宫里已经换了天,他一定会怒不可遏。然而荒天统领菲比斯就是乌恩奇,他似乎早就向自己的父亲表明了身份,所以他才能从武驰宫里带走莫妮卡,把她送回到雾玫庄园。
一丝难以察觉的讥笑在乌恩奇的嘴角闪现,然而他义愤填膺的拍碎了桌子,嚎啕大哭道:“天权伯父,您是我们矗云山的主心骨,请您一定为侄儿,为我们开阳世家主持公道哇!”
乌恩奇哭得肝肠寸断,偏殿里所有的人都强忍着耐性,好言好语的安慰他。安慰了好半天,乌恩奇才收了悲声,对天权王代钦、巨门王奥尔格勒和贪狼王胡合鲁说:“两位尊王,外公,我本来确实想要与那邪教的妖人斗个你死我活,怎奈他防范甚严,行踪诡异。否则,我一剑就能将他斩成两截。”
巨门王奥尔格勒赞赏的说:“你不愧是我们舟人的男儿,有股子勇气。那奸徒前日在征尘顶认祖归宗,此等掩耳盗铃之举,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贪狼王胡合鲁也插嘴说:“不错,所以我们要揭穿他的阴阳镜,将他在紫薇台上当场格杀。你有没有勇气,与他当面对质?”
乌恩奇故作沉吟,仿佛在犹豫。
天权王代钦在一旁劝道:“开阳世子,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了。你在武驰宫是一条虫,离开了矗云山就是一条龙。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若能揭穿净土宗的阴谋,当场将那贼子格杀,矗云山的诸位王公一定会站出来奉你为矗云蛮汗。”
乌恩奇脸上现出一丝讶色,若说天权王代钦他们有意唆使他行刺,那倒可以理解;可是他们竟然抛出了矗云蛮汗之位,那就有点不可理喻了。
乌恩奇连连摇头,假意认怂道:“天权伯父,我听说那恶贼实力甚强……侄儿我,那个……哈哈。至于您提起的蛮汗之位,侄儿我即使胆大包天,也不敢有这等僭越的企图。倒是我外公老当益壮,在矗云山众望所归……”
乌恩奇的这一番话,差点把贪狼王胡合鲁的鼻子都气歪了。矗云蛮汗之位,矗云七王人人眼红,个个想争,但现在他们却全都因为开阳峰之围和白河之战而变得灰头土脸。
天权王代钦本来最有资格,但他在此之前如墙头芦苇般的举动,导致人望大失;贪狼王胡合鲁确实颇有威望,但他站错了队,不被追责已是万幸,跳出来争位实属自取其辱;至于巨门王奥尔格勒和禄存王阿拉坦乌拉,他们限于资历不足和实力有限,站出来向声威如日中天的开阳世家和瑶光世家挑战,亦没什么胜算。
所以他们这些人,达成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就是把这件事情搅黄。想把紫薇台的金顶军议彻底搅黄了,一场刺杀最为合适,而且无论事成事败,那都是开阳世家的丑事,与外人无关。
天权王代钦,巨门王奥尔格勒,贪狼王胡合鲁一阵威逼利诱,许下了许多空头的承诺,但乌恩奇只是不肯就范。
一直拖延到时阳升上了中天,代钦、奥尔格勒和胡合鲁全都丧失了耐心,而乌恩奇却把这三位舟人之王的底线都套出来了。
天权王代钦最为阴狠,他的底线就是让乌恩奇去行刺净土宗的宗主菲比斯,让后转手除了他,平息净土宗的愤怒,自此皆大欢喜;巨门王奥尔格勒的底线是,无论事情怎么发展,矗云山绝不可以出现一位王上之王;贪狼王胡合鲁的底线是,狸猫和太子必须弄清楚,他可不成为两个混蛋的外公;此外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绝不能让净土宗再继续染指矗云山的事务,为此他们不惜一战。
乌恩奇试探清楚了这三位舟人之王的意图,心中倒是颇感为难,不过转念一想,无论这事情怎么发展,那都是矗云山诸位王公与菲比斯之间的事情,只要他不冲出去犯傻,那就与他没什么关系。
至于矗云蛮汗之位,地位只是实力的添头,他如今只剩下五天还是拥有实力的乌恩奇了。过了这五天,他就将失去所有的力量、技艺和记忆了,这种时候还去争那个没用的虚名干什么?
然而乌恩奇转念一想,猛然间恍然大悟。想要让矗云山那些老奸巨猾的王公们认可一位矗云蛮汗何其艰难?他们宁可诉诸于战争,也不愿意有人压在他们头上成为真正的魁首。此时此刻,正是一个被刻意营造出的机会。
假如空有虚名的乌恩奇在各方权衡之下成了矗云蛮汗,人人都会以为他将只是一个可以被操纵的傀儡,觉得此事尚可回转。而其实,那却将是偷梁换柱,换走了一个乌恩奇,却让另一个更可怕的乌恩奇堂而皇之的成了矗云山的舟人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