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衡抿着嘴唇,止不住的泪水顺着她白净的脸不停的往下流,她不是觉得悲伤,而是觉得满心都是冤屈,她离开明秀山不过才五天,不但成了通缉的对象,手底下更是血债累累,甚至还直接导致了一个种族的灭亡。
婉衡继续想,除了委屈,更加生气:她究竟做错什么事了?袭击她的大魔导师卫格,出手就想取走她性命?
想起方才的惊险,婉衡心有余悸,她忧心的看向终命之轮,这条黑色长裙已经自行修复如初。婉衡如释重负,心中略感安定。
围在婉衡身边的引梦蛇们见婉衡不哭了,全都七嘴八舌的凑过来安慰她。
婉衡心想:这个时候你们才来,刚才都干什么去了?引梦蛇全都是不中用的小笨蛋!
一条小笨蛋说:“老大,那个……幻翼蜻蜓灭绝了,实在太可惜。”
上千万条引梦蛇同声表示支持,婉衡的眼泪又开始淌。
婉衡哽咽着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还能怎么办?难道……你们要我用‘一命换一蛇’?”
引梦蛇们齐声表示赞同。‘一命换一蛇’是蠹蛊教给婉衡的魂术,使用‘一命换一蛇’,牺牲一条引梦蛇的性命,可以换回任何一个业已死去的生命,然而被牺牲的引梦蛇却将永远的消逝了。
婉衡惊愕的看着这群小蛇,狐疑的说:“你们居然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幻翼蜻蜓的命,你们不怕死吗?”
一条勇士蛇激昂道:“我辈自当舍生取义,一命换一蛇,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引梦蛇究竟是怎么死的!”
婉衡一点也不想知道,蛇究竟是怎么死的。
另一条儒生蛇摇头晃脑的说:“吾等裸虫,苟全性命于三界,曾何有益于苍生?舍一蛇换一命,何其幸也?舍一蛇而续一族,何其荣也……”
婉衡心想,舍生取义也就罢了,甩酸词儿,实在可恶。
婉衡伸出雪白的手,捏住了这条儒生蛇的尾巴。
儒生蛇眼泪汪汪的说:“老大,永别了!”
引梦蛇紧紧的闭上小嘴,它的身躯已开始融化,不消片刻,这条儒生蛇已经融化成了拳头大小,晶莹明透的金色液珠。想到再也见不到这条饶舌的小蛇了,婉衡托着金色的液珠,涕泪满襟。
婉衡轻声歌唱:“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注1】
歌罢,婉衡已然踏波在一片广袤无涯的浊水之上,浊水滔滔,冲天而起,箭指苍穹,不消片刻的工夫,婉衡的头上就云气集结,浊云密布,密云化雨,不断的倾泻,举目望去天地之间一片混沌污浊。污浊中却有一处灵光缭绕,盛放着无数娇艳的红莲。婉衡将手中的金色液珠抛过去,红莲却随之纷纷凋零,只余下一支金色的莲花,依旧在风雨中孑然摇曳。
婉衡飞过去,将金色的莲花摘下来,举在胸前,金莲的花瓣正缓缓地收拢,闭合,还原为金灿灿的花苞。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温暖,仿佛寂寞,仿佛辽远,仿佛孤寂,仿佛无数的述说。婉衡把花苞怜爱的搂在怀里,撕开花瓣,在花苞里落着一只十双翅膀的红蜻蜓,它便是幻翼蜻蜓。
幻翼蜻蜓约有两寸长,生着晶莹剔透火红的尾巴和一双红宝石一般的大眼睛,它的十双翅膀色彩各异,赤红如火,金橙若霞,杏黄嫩脆,碧翠欲滴,青比苍空,紫似罗兰,在幻翼蜻蜓五光十色的翅膀上,一条条银光的脉络若隐若现。幻翼蜻蜓飞了起来,十双翅膀交相辉映,金闪闪,亮晶晶,犹如飞舞的梦幻彩球。
婉衡伸出手,幻翼蜻蜓仿佛有灵性一般,轻盈的落在婉衡的手指上,它的十双翅膀轻轻震颤,幻翼蜻蜓已然消失在一片银星般的光泽中,而一朵绚烂至极的七彩花幻像则取而代之。
婉衡的手指动了一下,七彩花飞起来,又变成了幻翼蜻蜓,然而转眼间幻翼蜻蜓却又不见了。婉衡左顾右盼,仍然找不到它的影子。
婉衡焦急起来,她身边的引梦蛇纷纷说:“老大,它会变色,它落在你的头上呢。”
婉衡伸手一摸,她的头上果然落着一只幻翼蜻蜓。
婉衡欣喜起来,世上竟有如此美丽而神奇的蜻蜓,若是放任它们灭绝,实在是一种罪过。
婉衡欢喜之余又有些伤感,她忧虑的问道:“你们说,像它这么美丽的生灵,为什么偏偏要灭绝了呢?”
一条引梦蛇说:“因为它们没有牧者了,没有牧者的精灵兽,不久就会灭绝。”
婉衡问:“为什么会这样?”
引梦蛇们齐声道:“好比魔母希罗是魔族的牧者,好比老老大是我们引梦蛇的牧者。幻翼蜻蜓一族失去了牧者的庇佑,所以它们完了。”
婉衡迟疑了一会儿,好奇的问:“牧者是什么?我可以做幻翼蜻蜓的牧者吗?”
关于什么是牧者,引梦蛇们却解释不清楚了,不过它们却一致认为,它们的老大婉衡会是一位最好的牧者。于是乎婉衡坚定了信心,她也没问问幻翼蜻蜓同不同意,从此就自居是精灵兽幻翼蜻蜓的牧者。
成为牧者的婉衡,带着满腔的豪情与怜爱,离开梦园回到了沧浪河谷。婉衡看了看满目疮痍的河谷,连忙暗自咬舌,化身成一股怪风,调头就飞跑了。
婉衡一边逃跑,一边想:我还是学点其他的法术吧,以‘万象之门’投映虚境之阳,往后无论如何不能再用了!
隔一天,天色将晚的时候,慌不择路的婉衡翻过一座南北走向的高山,在山的脚下有一座古城,古城再向东已是茫茫的沙原,沙原并不十分辽阔,婉衡飞在空中,甚至可以望穿这片沙,看到了沙原彼岸连绵不绝的青山。
这个时候,具有预知能力的预言术‘无念天心’告诉婉衡,她已经远离危险了。婉衡舒了一口气,她乘着风吹进古城,古城的城楼上刻着三个古朴的文字——鸣沙城。
婉衡默默的想:原来我已经到了鸣沙城,这里几乎是长生国的最东端了。这么说,我方才远远看见的群山,应该就是著名的千泪泉山峦。
千泪泉山峦纵贯整个人龙大陆,在人龙大陆的南大陆,千泪泉山峦以西主要是平原和丘陵,统治这一处地域的便是李氏家族建立的长生国。千泪泉山峦以东的广大陆地则以山岭为主,夹杂着有许多不连贯的河谷和盆地,这片广大的区域没有统一的王权,各个城市达成了松散的同盟,被称为雨梦城邦。
想要从长生国抵达雨梦城邦要翻过高入云天的千泪泉山峦,高山虽险,却并不能完全阻碍人的通行。然而在千泪泉山峦的中央有一道同样长的飞龙大裂谷,飞龙大裂谷里终年云雾缭绕,又叫十万里云岚,云岚里住着上百万的龙。正因为这些龙,千泪泉山峦才变得无可逾越。
婉衡五岁的时候就见过龙,所以她不怕龙,虽然不怕龙,婉衡也没有自大到一个人就敢去闯龙渊的地步。
婉衡在鸣沙城里找了一家旅馆,在里面住了一夜。第二天,鸣沙城里黄沙满天,十米不见人,虽然是白日,鸣沙城里却昏暗如同黑夜。婉衡在窗前站了好久,窗外的气候如此恶劣,婉衡只好就此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在旅馆的房间里无所事事,婉衡便下楼来到大厅,她花五个金币要了一套‘大漠风烟’,坐在桌旁慢慢的喝。
‘大漠风烟’是一套酒的名字,一套共四杯,没杯酒都有自己的名字:‘寒日归路遐’、‘霜霰风卷沙’、‘思国长夜漫’、‘孤影逝年华’。这一套‘大漠风烟’极有特点,‘寒日归路遐’色泽微白,中间悬着蛋黄;‘霜霰风卷沙’颜色金黄,上面浮着冰沫;‘思国长夜漫’浓黑沉厚,以青青的竹叶为饰;‘孤影逝年华’清亮澄澈,红艳通透。
婉衡的爱好有三,其一是听人讲故事,其二是吃果脯,其三是喝酒。
婉衡端起‘寒日归路遐’,一口便喝掉了少半杯。因为喝了酒,婉衡的脸蛋儿红彤彤的,但其实她根本没有任何醉意。
婉衡喝到第二杯酒的时候,同住在这间旅馆里的几位佣兵生怕婉衡自己一个人喝酒会寂寞,纷纷凑过来跟她闲聊。这些佣兵其实没有恶意,大家萍水相逢,共聚在桌旁同饮美酒,畅谈天下奇闻,乃是冒险者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在冒险的闲暇与漂亮的女孩子搭讪,乃是冒险者们最大的乐趣之二。
因为婉衡,旅馆里的冒险者们两种乐趣都有了,他们开始自吹自擂,于是婉衡托着微热的腮,饶有兴味的听他们讲故事。可是今天的故事却比较沉重。冒险者们大抵正谈论同样的话题:鸣沙城附近来了一伙强盗,他们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鸣沙城的城主金双平向各大佣兵团发了通缉令,然而佣兵们死伤近百,强盗却一位也没捉到。
婉衡放下空空的酒杯,心想:“鸣沙城外有强盗啊,简直是太好了!正好我可以打败他们,除暴安良。”
冒险者们又说了些什么,婉衡就全都听不进去了,她在沉溪村学了十年魔法,终于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了。婉衡跃跃欲试,不过天公却不做美,一连三天,鸣沙城仍然笼罩在滚滚黄沙里。第四天,婉衡实在等不及了,便顶着漫天飞沙,离开鸣沙城追捕盗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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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九歌·礼魂》
成礼兮会鼓,
传芭兮代舞,
姱女倡兮容与。
春兰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
【译文】
祭祀礼已完毕紧敲起钟鼓,
传递手中花更相交替而舞,
姣美的女子唱得从容自如。
春天供以兰秋天又供以菊,
长此以往不断绝直到终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