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衡随着谭炯明走进了朔阳王府,朔阳王府里野草丛生,并没有半个人影。谭炯明顾不上大魔导师温文尔雅的做派,连声大叫“有人吗?”。
足足叫了十几声,才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揉着眼睛走出来,他的眼睛很大,乌溜溜的乱转,个子刚到婉衡的胸口,一副很老实的样子。
谭炯明看见这个男孩,连声问:“红缸,上官王后在王府吗?殿下在不在王府里?”
男孩红缸摇头晃脑的说:“小雅王后不在家,持国公主派人来把她接到幽韵书斋弹琴去了,瀚寒殿下也不在家,他去……飞石台练剑去了,只有我自己在家里照看睡莲。睡莲一样的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谭炯明拍了红缸的脑袋,让他快快去把瀚寒那厮叫回来,他自己对着婉衡连声说抱歉,慌忙的驾着车去幽韵书斋里接人。他们俩都走了以后,空荡荡的朔阳王府里就只剩下了婉衡一个人。
婉衡暗想:他们要是出去叫人来捉拿我,倒真是个绝好的机会。
虽然这样想,婉衡却一点也不觉的有危险,因为大魔导师谭炯明看上去就是那种不会伪诈的人。婉衡在王府的院子里等了很久,实在等得无聊了,她便沿着长满了青苔的石阶走进了王府的内部。朔阳王府的内部也是破破烂烂,与其说是府邸,倒更像是一处废墟。
走过了门庭,是荒凉的中路正院,正院左手边的房屋已经坍塌了,中路正对着的正屋看上去也荒置已久,只有右边的草丛里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向王府左侧的院落,这处院落看上去还有些生气。
婉衡顺着垂花门走进院落里,院落看上去陈旧,收拾得却整洁,院中没有杂草却种了一些蔬菜,在院落两侧的抄手游廊的栏杆上挂着一些洗过的衣物,绝大多数是男孩子的衣服,只有一件褪色了的月白长裙,看上去属于上官王后。婉衡走过去,将这件长裙捧在手中,这件长裙的质地倒是很好,毕竟有些旧了。
婉衡收起了这件裙子,心中充满了问号,听谭炯明和红缸说话的语气,他们都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上官王后,似乎持国公主李妍茜也知道,可是这里的情况怎么看也不像王后的居所。
婉衡沿着抄手回廊走进正室里,正室同样收拾得一尘不染,室内却只有两张床,三把小凳子和一张书桌,这间正室看起来像是朔阳王李瀚寒和红缸的居所。正室的里面有一个套间,婉衡推开门走进去,套间里有一张床,一件衣柜,一面妆镜,一张木桌,木桌上放着一只浅浅的陶盘,陶盘里盛着清水,养着一株碧翠如玉的睡莲。
这株睡莲有七片碧翠欲滴的莲叶,莲叶厚实莹润,仿佛美玉一般,这株生机勃勃的睡莲却只结了一个玉雪般晶莹的花苞,花苞尚未绽放,却已经透出了幽幽的清香,正于夏风中轻轻摇曳。
这株睡莲,婉衡在预言的场景里见到过,她曾经摆放在上官小姐的闺房里,她叫她玉雪冰莲,她在出嫁的时候带走了她,那个时候玉雪冰莲就含苞待放,可是至今她仍然没有盛开过。
凝视着摇曳的玉雪冰莲,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涌上婉衡的心头,婉衡忽然觉得仿佛这里就像是她的家。
正在这个时侯,院子里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婉衡略感吃惊,难道谭炯明真的带人来捉拿她了吗?
婉衡向着声音的来源望了一眼,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实在提不起战斗的意志。婉衡想了想,干脆变回幻翼蜻蜓,轻盈的落在了玉雪冰莲的花苞上。
许多甲士冲进了朔阳王府,他们大声喝骂着冲进来,把一切能拿起来的东西都摔在了地上,把一切能打烂的东西全都打成了碎片。一名甲士一脚踹开了套间的门,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玉雪冰莲,甲士抽了抽鼻子,端起养着玉雪冰莲的陶盘,高高的举过头顶,他维持这个动作足有一分钟,终于鬼使神差的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这名甲士带着一颗爱花的心,别处打砸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甲士冲了进来,他重蹈覆辙,举起玉雪冰莲足足站了一分钟,愧疚而去。这伙甲士们继续闹腾着,在整个朔阳王府里,唯有玉雪冰莲所在的房间免于劫难。
甲士们闹腾够了,正要悻悻而去,红缸和李瀚寒回来了。
面对着一片狼藉,吟游诗人打扮的朔阳王李瀚寒见怪不怪的笑道:“嚯,债主又来了!完了,晚上又要被小雅骂了。红缸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出去溜达,能碰见谭先生的亲戚,回到家里,债主挤一屋。”
红缸说:“哥,这些人好像不是债主,他们像是尚家的人。”
李瀚寒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不是债主,那就是垃圾了,这么多垃圾跑进来,是不是瞧不起本王呀?”
李瀚寒和红缸说话的时候,尚家的甲士已经面目不善的包围了他们两个。
一个领头的甲士喝道:“李瀚寒,上官雅被你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交出来,否则我们连你一起抓走!”
李瀚寒不理睬这个甲士,只是对红缸说:“你听见了吗?他要找小雅,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跟他们讲讲理?”
红缸耸耸肩,不予答话。
领头的甲士已经不耐烦了,怒道:“李瀚寒,我在问你呢!你把不要脸的婊子上官雅藏到哪里去了?”
李瀚寒面上闪过了一丝阴沉,他转脸笑道:“莫要吼,我当然听到了,你若是来找我,那肯定是债主,当然是债主有理。可你既然是来找小雅,那抱歉了,肯定是你没理。没理你还敢来我朔阳王府咆哮,你当我这十一王子是吃素的吗?今天王爷我就教训教训你,丧家的狗,就应该有个狗的样子。”
李瀚寒话音未落,他的手心里已经冒出了一团黑气,喊话的甲士仿佛被巨力吸引一样,不由自主的冲了过去,被李瀚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李瀚寒冷笑一声,甩手让他转了个身,一脚踢在他的后腰上。被踢的甲士惨叫了一声,跄在地上痛得大汗淋漓,他的脊柱已经被一脚踹断了,下半辈子估计要沦为废人了。
尚家的甲士被惹毛了,一拥而上。李瀚寒横眉扫视,他的目光凌厉若刀,众甲士一见之下,心胆皆寒,颤栗不敢近前。
李瀚寒冷笑了几声,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抓过背后的竖琴放在膝上。李瀚寒道:“看来本王的曼陀罗琴今天又要开荤了,送君一曲催肠断,腐骨消魂罗刹音,黄泉尽头阎王问,莫怪朔阳不义人。”
李瀚寒念过了现编的歪诗,将一双布满了黑气的手,拨在琴弦之上,琴弦发出了“嗡”的一声响,众甲士听得耳膜都要爆了,慌忙拎起伤员,落荒而逃。
李瀚寒大笑起来,把两个金币买来的竖琴随手仍在背后,若如其事的走进了被砸得稀烂的院落。
“这回他们砸得挺彻底嘛,尚家的忠犬们值得表扬。”李瀚寒跳起了拇指。
红缸道:“哥,你别装了,小雅姐从幽韵书斋回来会伤心的。”
李瀚寒皱眉问:“你刚才说她去哪里了?妍茜又把她接走了吗?”
红缸答道:“是焚炎剑圣詹军铭亲自过来接走了小雅姐,说是长生城里不太平,尚家的家主被刺杀了,凶手是上官承武,让我们小心尚家的人寻衅报复。”
李瀚寒“哦”了一声,满不在乎的拉开了套间的门。套间里,玉雪冰莲依旧在夏风中摇曳,房间里的一床、一柜、一镜、一桌,也都未被破坏。
李瀚寒看了一眼桌上的玉雪冰莲,欣然道:“小雅的睡莲可真稀奇,任何人在她的十步之内都无法兴起恶念,若不是靠着这件宝贝,咱们早就流落街头了。”
红缸点头,看来李瀚寒所言不虚。此时,在玉雪冰莲的花苞上还落着一只漂亮的红蜻蜓,但红缸和李瀚寒心里都兴不起恶念,所以也就没有人去动她。
李瀚寒从木桌后面翻出了一张棋盘,两个人在房间里下起了棋,红缸和李瀚寒都是落子如飞,棋落不悔,转眼间李瀚寒就连输了两盘,第三盘刚到中盘,李瀚寒的耳朵已经红了,这盘棋他眼看又要输了。
就在李瀚寒要推枰认负的时候,院落之外传来了款款的脚步声。李瀚寒一把掀了棋盘,两个人飞快的收好了棋盘和棋子,李瀚寒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本魔法书《琼林录》,埋头苦读。在他的对面,红缸也拎出了一本杂书《秘石算经》,捧在手里摇头晃脑的念。
跟着大魔导师谭炯明一起回来的正是李瀚寒和红缸口中的小雅姐,她的名字叫上官雅。上官雅和谭炯明看见院落被砸得稀烂,倒是不觉的意外。谭炯明连连摇头,上官雅引着谭炯明来到了套间里,李瀚寒哥俩仍在装假。
上官雅道:“你们两个别装了,方才有客人来了,你们见到了吗?”
李瀚寒狡辩说:“哪有客人啊,只是债主来了,我们哥俩只好躲在睡莲旁边不敢出去。”
上官雅信以为真,她款步走到睡莲旁,养着睡莲的清水里映出了她的倒影,她布衣荆钗,有一双明亮的眼,一张温柔的脸,她的容貌与婉衡几乎一模一样,但气质却大相径庭,婉衡怎么看都是野丫头,上官雅即使再落魄仍然是名门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