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少女听到身后有声音,回过头发现了青苔上的大癞蛤蟆乌恩奇。
那名少女沉声道:“你的身上有极重的诅咒,你不是兽类,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埋剑峪?”
乌恩奇答道:“我是埋剑峪的常客,来自家的族陵从不用闯。我却不认得你,你又是什么人?”
那名少女迟疑了一下,道歉说:“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挡了你的路吗?”
乌恩奇其实早已无路可走,他向周围瞧了瞧,在这里有一座新坟,却不知是什么人埋葬在这里。
乌恩奇皱眉问:“这是谁的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名少女轻声说:“是我丈夫的。”
乌恩奇怔住了,他上下打量了那名少女,由于是深夜,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凭感觉她应该不会比乌恩奇更年长。
“对不起,请节哀,是我太失礼了。”
乌恩奇道了歉以后,他和那名少女谁也没有再说话,时间不停的流逝,然而新坟前女孩子和癞蛤蟆全都静默的伫立着,只有呼啸的风声在林间回荡。
过了不知多久,那名少女开口道:“我能感觉到,你的身上至少有三重诅咒。誓言之咒,将你从人形变成了兽形。背义之咒,让你注定要与相亲相敬的人决裂;回溯之咒,令你徘徊在过去的时空。你从未来回到现在,又趁夜赶到埋剑峪,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转告给我吗?”
乌恩奇听了那名少女的话,顿时惊喜交加,他既然回到了过去,他的阳寿自然还没有用尽。
“绝妙至极!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条生路。”乌恩奇情不自禁的说:“罗夏那么美,她果然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对了,请问现在究竟是何年何月?”
那名少女说:“现在是太一历五一四二零年十三月初五。”
癞蛤蟆乌恩奇伸出爪子掐指一算,差点气得吐血,敢情他的时间只回溯了一天,一天以后照旧还是他的死期。
乌恩奇揉了揉鼻子,丧气至极的说:“原来……如此。哈哈哈,我没什么话要对你说,我本来并没有期望在这里遇见什么人。山不高,水不长,日暮途穷太荒唐,我们各自珍重好了。”
那名少女狐疑的望着乌恩奇,语气诚恳的说:“你身上的背义之咒我解不开,施咒的人远比我精于此道。誓言之咒我也解不开,因为那是你自己的誓言化成的心结。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暂时驱散你身上的诅咒,让你恢复成人形。”
乌恩奇听了那名少女的话,略感欣喜,连声的道谢。
那名少女冲着乌恩奇淡然一笑,将双手捧在胸前。在她的胸中有一点光,忠诚、勇毅和快乐的种种情感融合在星火一般的光明里,倏忽间已化做漫天星芒,挥洒于天地间。在涌动的星芒里,癞蛤蟆乌恩奇佝偻着的躯体渐渐舒展,满身的疣粒消失无踪,健壮的肌体和古铜色的肌肤重现生机。
乌恩奇几乎以为自己再世为人,然而十分可惜,这具身体不是他的,而是曾经属于阿莱夫的。于是乌恩奇在欣喜之余,又吓出了一头的冷汗。玉衡世家与开阳世家是世仇,玉衡世子阿莱夫赤身裸体的闯进了开阳世家的族陵之地,万一让人认出来,必定会被乱刀剁成肉泥。
用“星魂术”帮乌恩奇压制住了誓言之咒的那名少女,在此刻却羞红了脸,乌恩奇也大觉尴尬,慌张的夺路而逃。
埋剑峪是开阳世家的族陵,乌恩奇年幼之时常来此处修炼剑法,对埋剑峪十分熟悉。他趁夜溜进守陵人的小屋,偷了件衣裳穿戴整齐。然而当乌恩奇再一次赶回到那座新坟前的时候,为他驱散了诅咒的那名少女早已经不在原地了。此刻天色将明未明,又有另一名少女沿着步道走过来,扑在那座坟前失声痛哭。
乌恩奇偷眼瞧了瞧,新来的这名少女眉目如画,英气勃勃,她正是乌恩奇一奶同胞的亲妹妹珠兰图雅。
“这丫头越来越漂亮了!”乌恩奇在心底由衷的赞叹,同时又是一阵心绪不宁。珠兰图雅在坟前痛哭,那么这会是谁的坟丘?
乌恩奇快步走向珠兰图雅,拍了她的肩膀问道:“妹,谁去世了?”
珠兰图雅回头望了一眼,不禁火冒三丈,在她的石榴裙下飞起一脚,踢中了乌恩奇的胸口处。
“不要脸的臭癞蛤蟆!”珠兰图雅指着玉衡世子的鼻子怒骂道:“我父王不在了,你们玉衡家的人高兴了是不是?想趁机落井下石,别做梦了!”
乌恩奇差点被亲妹妹一脚踢死,她说出来的话,更是让他如同被冷水泼头。珠兰图雅杏眼圆睁,瞪着面前的“玉衡世子”,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
“我们秘不发丧,还是被你们发现了。”珠兰图雅咬牙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垂涎三尺,你们玉衡世家但凡还有点良心,就别在这种大敌当前的时候,从我们背后捅刀子。”
珠兰图雅的眼里寒芒隐现,似乎对“玉衡世子”动了杀机。乌恩奇在心里大叫糟糕,他的妹妹珠兰图雅可不是一位温良柔弱的世家小姐,而是一头野性难驯的云豹,她这会儿真敢一刀把“玉衡世子”送上西天。
乌恩奇连忙高举双手,扑倒在那座以剑为碑的坟丘前,放生恸哭,竭力的叩头。坟丘前的石阶上,尽是斑斑的鲜血,但“玉衡世子”仍旧哀哭不止。
珠兰图雅用刀柄敲了“玉衡世子”的后脑勺,怒道:“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哭什么?咦!你好像真的有点伤心?”
玉衡世子哭诉道:“父王,无论我身世如何,您若在天有灵,请一定庇佑我力克仇敌,诛尽奸佞,让妹妹终身有托,让阿母平安终老,不孝之子……”
珠兰图雅一脚踢翻了“玉衡世子”,骂道:“别套近乎了,让我看着都恶心!你再敢混进来,我就宰了你!”
开阳世家的小郡主习以为常的将“玉衡世子”一顿痛打,此前在开阳王阿育奇的坟丘前伫立着的那名少女听到声音,赶过来查看。她指着被打得鼻青眼肿的“玉衡世子”问道:“你为什么殴打他?他不是我们开阳世家的人吗?”
珠兰图雅在玉衡世子的脸上又打了一拳,气呼呼的说:“他是玉衡家的癞蛤蟆,是跟你齐名的矗云四大傻。你们两个倒是可以亲近亲近。呸,不要脸的下贱女人!”
珠兰图雅向那名少女的脸上唾了一口,扭头就走了。被她羞辱了的女孩子,其实正是开阳王阿育奇的少妻——瑶光郡主娜仁托娅。娜仁托娅抹掉了脸上的唾沫,走上前扶起了惨遭毒打的“玉衡世子”。
假如换做开阳世家的其他人,他们深知开阳世家和玉衡世家的累世之仇,绝不会轻易的放走混入埋剑峪的玉衡世子。但娜仁托娅在开阳世家仍然还是个不被接受的外人,她对开阳世家与玉衡世家的敌对立场不甚明了。
娜仁托娅向乌恩奇致歉道:“我身为家主,没能管教好女儿,对不起。我相信,您对开阳世家没有恶意,埋剑峪里发生的事,请您为开阳世家保守秘密。”
乌恩奇苦笑了几声,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面前的少女。按着目前的辈分,他和珠兰图雅确实应该管娜仁托娅叫一声“妈”。
开阳王阿育奇已死,他的死讯秘而不宣,此刻在开阳世家内部的权利争夺一定如火如荼。然而那些都不会影响到娜仁托娅在开阳世家里的地位,她是前任开阳王的少妻,是下一位开阳王的长妻,她不是嫁给了某一个男人,而是嫁给了开阳世家。在权利争夺的胜利者出现之前,她是代理家主;在那位胜利者出现之后,她是他的一件战利品。
与玉衡王妃阿茹娜相比,瑶光郡主娜仁托娅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我绝不会把任何消息泄露出去。”乌恩奇有些同情的说:“我来过埋剑峪的事情,同样是秘密。您帮我驱散了身上的诅咒,这份恩情……我一时间……”
娜仁托娅答应了乌恩奇的请求,命守陵的卫士将他送出了埋剑峪。
埋剑峪地处开阳峰的后山,僻静荒凉,人迹罕至。满脸是血的乌恩奇垂首坐在栈道的旁边,心头宛如压上了一座大山。他命在须臾,转眼就要命丧黄泉,可是若在此际一命呜呼,死亦不能瞑目。
“我得干点有功德的事情了!”乌恩奇惨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很好,我先苟且活着,看看你们还要怎样!”
乌恩奇回想起功德簿里面的内容,虽然都是造孽,但罪孽的程度大不相同。比如拆一座庙,就奖励三年的寿命,似乎并非伤天害理。比如逼迫神职者还俗,换个角度看,也算美事一桩。
乌恩奇站起身,沿着盘山的栈道向开阳峰峰顶的方向攀爬。在矗云七峰中,开阳峰的面积仅比天权峰略大一些,在矗云七峰中排倒数第二。然而开阳峰却格外挺拔,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直刺天穹。
开阳峰的峰顶没入在白河的干流里,朦胧不可见。在白河与火海之间,雄壮的开阳峰壁立千仞,在陡峭的石壁上舟人的先祖开凿出了数以万计的岩洞,大约有近千户舟人定居在那些岩洞里。由鱼骨搭成的栈道绕峰盘旋,连接着那些岩洞以及依山而建的大小石台,那些石台是停泊无当飞舟的码头。
乌恩奇就趁着天色未明,沿着开阳峰的鱼骨栈道继续向上爬,及至天色大亮,乌恩奇已经沿着栈道爬到了白河的岸边,他纵身跳入到温暖的河水里,逆流而上,游向玉衡峰的方向。身为一名舟人,乌恩奇水性极佳,依靠体力泅渡于两座山峰之间完全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