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浑圆的银月悬于中天,朗朗清辉映照在原野上,漫山遍野的雏菊含苞未放,在月光下,在夜风中,微微的摇曳。晃动的花海,宛如绚烂的波涛,沁人心脾的花香让乌恩奇觉得宠辱皆忘。
乌恩奇在花海中站起身,他看见有一名女孩子飞扑过来,她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恋,她的灵魂里满溢着对他的爱慕和情思,她的气息如此之熟悉,以至于乌恩奇不假思索的喊出了她的名字——妮娜。
乌恩奇把妮娜搂在怀抱里,呼唤着她的名字说:“妮娜,我回来了!我与过去做了个了结,虽然不像我所期盼的那么彻底,但从此我要全心全意的陪伴在你的身边。”
妮娜垂着头,轻声说:“你……真让人难以理解,你付出了许多代价,明明已经脱离了神泣之地,为什么还要回来?”
乌恩奇淡然一笑说:“因为你,只有你所在的地方,才是我可以向往的归宿。”
被乌恩奇搂在胸前的女孩子闻言一震,她推开了乌恩奇手臂,冷言道:“你……我该对你说什么呢?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你的表白,好像应该说给另一个女孩子听。”
乌恩奇吓了一跳,他定睛观瞧,在花团锦簇中与他相拥的女孩子原来并不是妮娜,而是莫妮卡。而悬在空中的那轮银月,也并不是月亮,而是一个浑圆的镜面。乌恩奇大感尴尬的时候,那浑圆镜面的一角已经碎裂,扩散的裂痕正在银月一般的镜面上飞速的蔓延。
乌恩奇惊愕不已,但在镜中的世界里已经刮起了狂荡的风,莫妮卡金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飘摆,仿佛她的身影亦渐行渐远。
“原来你打算把力量、技艺和记忆都交给我,”莫妮卡冷冷的说:“只是想与我做个了解,是这样吗?”
乌恩奇沉默了一会儿,怀着歉意说:“是的,但与你想象的不同,我之所以选择这样做,我的记忆中有答案,可惜你拒绝了它。”
莫妮卡说:“你的记忆我已经收到了,那份记忆有很多内容,我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梳理。与我恩怨交缠的乌恩奇,你要我从哪里开始回忆,我才能明白你的所作所为?”
乌恩奇愣住了,他仔细的想了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在埋剑峪他并没有把记忆托付给莫妮卡,那么莫妮卡是从哪里得到了他的记忆?
乌恩奇甩了甩头,低声道:“如果你真的拥有了我的记忆,请从我在雨后见到你的时候开始回忆。之前的我,实在太荒唐,请你忽略掉那个唐突佳人的蠢蛋。”
莫妮卡将双手合在胸前,静静的回想,可是转眼间她就冷声道:“承蒙您的错爱了,我觉得,你始终都那么荒唐。你在雨后邂逅的明明就是莎琳娜,你为什么以为那就是我?难道因为我是卡芬家的小姐,而莎琳娜只是陪读的女仆吗?还有,你是不是对我们圣族的信仰一无所知?我本来只以为你是个行为古怪的野心家,原来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端!”
乌恩奇听了莫妮卡的指责,心中竟是一片茫然。原来他通往雾玫镇的山路上邂逅的女孩子确实不是莫妮卡,他与她的缘分从一开始就充满了阴错阳差。
因为乌恩奇没有回答,莫妮卡在恼怒中继续回想,她在那份来历不明的回忆里查知了乌恩奇的种种作为,但她心中的恼怒不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演越烈。
莫妮卡叹息了一声,抽身远离了乌恩奇,以冷淡的语气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了。身为圣族,我要提醒你,我们圣族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赎罪,死后或者进入地狱受苦,或者荣登天国,但绝不会有来世。我不是隔世的什么人,更不是你所期盼的那个女孩子。”
莫妮卡顿了一下,继续道:“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怀着什么企图要诋毁伟大的圣灵,居然还扭曲她的形象,在心底诬蔑她。我跟你这种异端根本无话可说,你真应该被烧死,被杀死,被永远的抛弃掉。可你竟然是我,是卡芬家的恩人,我真希望你能诚心的忏悔,或许圣灵能原谅你,宽容你的灵魂。”
你不能指望你所爱的人一旦了解你,就一定能理解你,因为世上有许多东西并非“爱”所能弥合,比如仇恨,比如信仰,比如各异立场,比如现实世界里的一切。不被莫妮卡所理解,乌恩奇觉得憋闷、委屈、烦恼、失落,不知不觉中已是满心的寒意。
乌恩奇撇嘴道:“我可不觉得,我需要被你们的圣灵祈求宽容。”
乌恩奇此言出口,天空中的银月已然碎裂成了两半,连同这片雏菊盛开的秘境也当中断隔。巨大的裂隙将乌恩奇和莫妮卡分个开来,与此同时地覆天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在扭曲而崩塌的世界里,乌恩奇听见了莫妮卡断断续续的声音好像在说:“星魂……寄托……弃……扬善……”
乌恩奇冷笑数声,翻身坐起,原来他竟是做了南柯一梦,而他做梦的地方正是大赤宗的地牢。在半天以前,乌恩奇撩起衣襟裸漏下体,公然亵渎了太清大赤宗的仙门,所以被守卫山门的大赤宗教徒打翻在地,痛殴了一顿以后囚禁于此。
乌恩奇懊丧的叹了一口气,在此时一半碎裂的神镜从他的面前掉落下来,撞在他的胸膛上,化成了一缕龙魂,没入到了他的身体里。乌恩奇举起手,按在胸前,怀着诧异的心情揉了揉神镜消失的位置。他的身体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但似乎有一股热流正自头顶灌入,又于足底汇入大地,将充沛的活力赋予了乌恩奇。
乌恩奇皱着眉头,在静谧中沉思,他之所以会经历适才的梦境,显然是龙神丽贝卡交给他的“镜子”发挥了效用,让他可以在梦境中与莫妮卡相会。倘若他和她当真是恋人,能然她们在梦境中相逢的神镜当然是无与伦比的宝物。可是在此刻,乌恩奇却觉得那面镜子像是烫手的山芋,让他无所适从。
莫妮卡不是妮娜,她不对他百依百顺,也并不崇拜他的力量和智谋,她与他之间的隔阂比雾海还宽,她与他相异的立场就像是冰碳不能同炉。
乌恩奇回想起龙神丽贝卡对他说的话,丽贝卡说,为了不让他们的新婚之夜变成杀人现场,她会在来年的四月十三日带着他和她,前往凄泣夜迷森参加诸神的欢宴。龙神的邀请,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乌恩奇苦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看来我的确给那个回到了过去的自己,弄出了一个大麻烦。”
自嘲了一番以后,乌恩奇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情绪,负手站起身。他此时已被关进了大赤宗的地牢,他的那三样忌器自然也都被掠走了。不过忌器之所以是忌器,因为它们的本质并非器物,而是“神明的诅咒”。神明的诅咒,岂能被轻易的挪走?
乌恩奇心意微动,一身黑色的鳞甲已经好似附骨之疽一样覆盖在他的身上,一面泥巴捏成的镜子不知从何处飞过来贴在他的胸口,另有一支火尖战枪立在他的面前。焚如枪、死如镜、弃如刀,这三样圣灵赐下的忌器,带着被焚尽,必死和注定将被抛弃的厄运一同缠上了乌恩奇。
忌器·弃如刀可以剥夺神格,吸取灵魂,可以幻化成各种器物。忌器·死如镜的用途究竟是什么,乌恩奇一时间还不甚明了。然而忌器·焚如枪却是一柄难得的利器,它锋锐而灼热,可调动世间之风火,对于被囚禁的乌恩奇来说可谓雪中送炭。
乌恩奇举起手臂,将拷在手腕上的铁链绕在焚如枪的枪尖上,用力一拉。只在顷刻间,锁住乌恩奇的铁链就被熔成了数截,掉落在地牢的石地上。乌恩奇如法炮制,很快就解开了身上的禁制,他提着焚如枪走到地牢窗口处,挥枪斩向铁窗,铁窗的栅栏应声被熔断。
乌恩奇掂了掂手中的焚如枪,他虽然失去了技艺和力量,但仅凭这三样忌器,想困住他可绝不容易。
乌恩奇情不自禁的笑了几声,正想从那铁窗里爬出去,却有一道影子无声无息的穿了进来,化成了一名窈窕的影族少女,她穿着紧身的皮衣和短裙,披着一件短披肩,带着一只尖顶的魔法帽,踏着一双短皮靴。她的装束与妮娜一模一样,她的面容也与妮娜一般无二,但乌恩奇还是一眼就认清了她的身份。
乌恩奇笑了一声说:“姐姐大人,您终于把我想起来了,这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乔装成妮娜的影族少女伊娜恼火的顿足道:“真可气!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妮娜?”
乌恩奇说:“你们看我的时候,眼神不一样。妮娜的眼神明澈而温柔,你的眼神却飘忽不定,所以你不是妮娜。”
影族少女伊娜气呼呼的说:“好吧,就算我装不出妮娜的样子!但除了你以外,没有谁能分辨出我和妮娜。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你带着妮娜远走高飞好不好?我装成妮娜的样子留在岱城里。反正你现在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事情了,你和妮娜从此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你没完成的事情,全都交给我去完成。只要你们两个幸福,我就可以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