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奇一屁股坐在了无当飞舟上,他的脑袋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因为无数《诸界遗典》里都有关于雾海迷雾的记载了,故此乌恩奇可以确定,他看见的不是一种幻觉。
乌恩奇和维奇下士近乎痴呆的坐在狭长的无定飞舟上,两个人都是双手抱头,一副冥思苦想的痛苦模样,只有塔克依旧站在船头,神色如常。
“你们两个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我初次进入全知之雾时,也和你们两个一样。”牧师塔克平静地说:“不要怀疑你们看到的一切,因为那才是真实。但你们要在心里对她发誓,绝对不会将你们所见到的真实说给任何人听。不要试图欺骗她,否则你们便绝对走不出这片全知之雾。”
维奇下士痛苦的说:“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以前知道的都是谎言,难道我们所有的圣族都活在一个巨大的幻境里,活在谎言中?”
乌恩奇则压低了声音问:“塔克,你是谁,她又是谁?”
塔克指了指头顶,平静的说:“能将整个魔界布置在幻法里,除了她还能有谁?我是她的仆人,是她的代言者。她不希望原魔界的秘密被泄露出去。意图泄露天机者,唯有永远留在迷雾之中,包括我在内,任何人都不例外。”
牧师塔克口中的她,自然就是魔母希罗。乌恩奇和维奇都合上了眼睛,以此来减轻他们受到的震撼。可是虽然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但他们纷乱的心情却犹未平复。
塔克再一次引用了《福音圣书》里的话,引导乌恩奇和维奇说:“‘求渡者,当不畏迷途,永持初心,方可登达雾海之彼岸。’因为真相就是最大的迷途,你可以看穿一切虚妄,却看不穿真实。你们两个不要再想着那些事情了,不要再怀疑所谓的真实。想一想你们为什么要来雾海,为什么要前往冰释山。不忘记我们来这里的初衷,因为只有它才能指引我们离开迷雾。”
维奇下士闭目道:“我觉得我的意志要崩溃了,在心里想怕是不行。我把初衷说给你们,你们帮我想着。我们炎族在圣域不被待见,他们只看到炎族野蛮,看不到炎族苦难重重;只看到炎族放肆,看不到炎族豪爽奔放;只看到炎族残忍,看不到炎族率真善良。我游历四方,增长见识,为了要让炎族脱离悲苦的寂寒古陆。我本来不想去冰释山,因为看见塔克我才跟过来了。”
塔克微微一笑说:“那我也说说,我其实也不想去冰释山,但我知道他会经过那里,我来雾海就是为了与他一战。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因为他会听见。我们是老对手,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我知道他会来,他也肯定正提防着我。所以我不能使用自己的圣力,唯有这样才能混淆他的感知。我要深入雾海,潜入到他的身边。我来雾海,要为魔族夺得首胜!”
牧师塔克的话慷慨激昂,但更让乌恩奇和维奇吃惊的是,他作为一名魔族的牧师,却并没有把魔族称为圣族。
维奇下士惊道:“你刚才说,魔族!?”
牧师塔克说:“没错,就是魔族。她滴血化魔,吹气为妖,捏土成人,她可没给我们魔族封圣,她自己亦不自居是圣灵。我和我们魔族只是她的仆从,我们怎敢妄自尊大。”
维奇下士哑然,乌恩奇也半晌无语,塔克没有妄自尊大,但他的口气非常大。乌恩奇已经隐约猜出了塔克的身份,维奇下士应当早就知晓塔克的身份,但他却并未挑明。
维奇下士敲了乌恩奇的肩膀,大声的催促说:“三弟,该轮到你了,你为什么要到雾海里来?”
乌恩奇皱了皱眉,这一阵子,他的心情十分混乱。自从得知比扬卡是黑阳的化身以后,他就觉得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她与他之间,好比人鬼殊途,仙凡两别。想要与她站在一起,成为她的助力和依靠,乌恩奇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强。可是在提升实力的道路上,乌恩奇早已遇到了瓶颈,剑术和造化法都无可进境,何况他现在连这两种力量也无法动用了。
乌恩奇的内心因为相形见绌,而自惭形秽,再加上那些混乱的梦境,预示了乌恩奇悲壮的结局。因为想要变强,因为想要摆脱那悲催的命运,所以乌恩奇才忘乎所以的想要到雾海里冒险,甚至到冰释山去挑衅圣灵。
然而,为了不被两位结义的兄长嘲笑,乌恩奇撇了撇嘴,扯谎道:“我来这里不为什么,只为寻一份机缘,我们舟人相信机缘。但我要活着出去,我必须变得更强……我想要和……建立雾之……唔,不对,我想要重返矗云山,带领舟人……嗯……一同抵达凝月之乡,让舟人安居乐业。”
维奇下士皱眉道:“三弟,你到底想干什么?凝月之乡,那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牧师塔克也并不知道凝月之乡,他捧起《福音圣书》,圣书无风自翻,从头翻到尾翻了一遍,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福音圣书》的最后一页上写着:“小妖精,欺人者不可自欺,骗子们当需谨记。——小野兽希罗”
乌恩奇看到这句话,不禁面红耳赤,因为他说的确实只是假话,而且立刻就被《福音圣书》戳穿了。
幸好牧师塔克没有意识到乌恩奇说了假话,他皱眉说:“《福音圣书》告诉我,三界六域里根本没有凝月之乡。那个地方并不存在,不在魔界,不在人间,亦不为众生所知。三弟,看来你必须换一个初衷,虚妄的追求不会指引你登达彼岸。”
乌恩奇的两条眉毛拧在了一处,他的话本来只是随意胡说的,自然不可能算做初衷。假冒的初衷转眼间就被否决了,然而乌恩奇却觉得更加疑惑。在预知的梦里,他确实梦见了富足安和的凝月之乡,梦见了水网如织的织彩河,梦见了舟人在那里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假如凝月之乡和织彩河根本就不存在,那么他究竟预见到的究竟是什么?或者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预知的梦,而只是普通的梦境,亦或他的梦只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操纵或篡改了。
乌恩奇摇了摇头,他忽然间有了一种明悟的感觉。
这一次远行,他根本到不了冰释山,因为魔母根本就不屑于见到他。他如今既没有强大的实力,也没有坚定的意志,他困在这里了,恐怕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冲出雾海,重返世间。
乌恩奇苦笑了一声,心中却一片释然。作为一名舟人,他有一种越艰难,就越要迎头而上的气质,处境险恶只会激发他无边的斗志。
于是,乌恩奇昂首道:“无妨,初衷并不重要,我一定能活着离开雾海,离开这片全知之雾。二哥,感谢你们为我指点迷津。就让我跟着你们,先去把我们的仇敌揍成猪头。”
太一历五一四二〇年八月十三日,十三颗魔阳齐聚于第十魔域。妖魁卡努莱曼亲率三千艘云帆战舰,从几个沦陷的古陆分进合击,意图一日之内横渡雾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危如累卵的星兰古陆。
然而魔皇塔克艾贝隆识破了他的阴谋,他只身孤舟,于冰释山前拦住了妖魁的百万大军。
魔皇塔克艾贝隆和妖魁卡努莱曼在冰释山下决斗,只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山河为之破碎,江海为之干涸。没有人知道这一战的胜负,但魔阳天劫过后,第十魔域里猖獗的妖灵刺客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在雾海和白河之上猖獗一时的云帆舰队也全部藏匿得不知所踪。
于是所有魔族都深信,在魔阳天劫之日魔皇塔克艾贝隆于冰释山下重创了妖魁卡努莱曼,滚滚碾压过来的战争车轮,竟被魔皇以一己之力挡在星兰古陆之外。
一时间,魔域上下群情激昂,突如其来的灾荒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在星兰古陆上,大大小小的庄园均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古陆的各处冒出了许许多多的流浪义勇军,他们一面维持秩序,一面打出了鲜明的口号,要追随魔皇,反攻魔域外围,克复那些被妖灵占据的故土。
在太多时候,初胜意味着转折,魔族与妖灵千年征战的转折点似乎悄然来临。
转眼已是这一年的深秋,在一个寒夜里,一具浮肿的死尸被雾海的海浪冲上了魔都·欲望之扉的滩头。“死尸”向着魔都爬了几步,刚刚远离海岸,便无力的瘫倒在沙滩上。
一个收尸的女孩子蹦蹦跳跳的走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尸道:“喂,收尸的,我还没死呢,请离我远点。”
收尸的女孩子猴急的说:“你可太慢了,这样都不死!简直没天理。反正你早晚要死,就让我好心直接把你送进焚尸炉里,一把火烧了才干干净净。”
收尸的女孩子拖起死尸的两条腿,拉着便跑,死尸翻着白眼仁呼唤出八面铁剑,以剑脊敲在她的后脑勺上。收尸女孩的脑袋上又生出了个小脑袋,她把死尸的两条腿一扔,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死尸乌恩奇艰难的坐起身,没好气地说:“行了行了,别哭了!好像我才是受害者吧?怎么你……怎么是你?”
乌恩奇差一点就要被吓得魂飞天外,因为被他在头上敲了一个大包,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女孩子歪扎了一只羊角辫,披着一条破旧的麻袋,她看上去貌不惊人。而在此时此刻,乌恩奇早已知晓,她就是三界六域的万恶之源——魔母希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