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奇说了一番大话,打发走了那些向他跪拜的影族流民,他熄灭了篝火,坐在余烬旁冥思苦想。然而想了许久,他的思路却根本无法连贯,因为他的意识中始终回响着三个字——“你死了!”
“我死了?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乌恩奇烦恼的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有许多个我,难道其中的一个我死掉了,那可真悲惨,不只是哪个我死翘翘了。”
即使这世间有许多个穿越回来的乌恩奇,可死掉的那一个肯定是最后的一个。他死了,那就意味着乌恩奇这个人,已经走到了终结。虽然人固有一死,然而那必然发生的事情,却最最令人难以接受。
在这一年的一月中旬,确实有些事情显得不同寻常。一直与另一个自己单线联系的胖子艾彦曾经惊慌失措了来找他,随后他却抛下自己的未婚妻不辞而别。在同一时间,曾经以重甲星鲸协助烬人返回岱城的净土宗教众突然间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随后,与另一个自己有极深关系的雾族女王也离开了墟烬荒原,不知去向。
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个化名为菲比斯的自己出事了,而随后乌恩奇又得到消息,据说灵魁卡努莱曼回到了白顶原,紧接着大代权者拉欣就被秘密的处死了。那位大代权者其实就是菲比斯,而菲比斯就是从未来穿越回到过去的乌恩奇。
乌恩奇拖着下巴想:“莫非,那个菲比斯真的死掉了?我既然已经知道了灵魁卡努莱曼会在今年的一月向我出手,却仍然无法逃出他的掌心吗?假如菲比斯已经死了,在栖霞镇里弄得风生水起的家伙又是谁?是诈死逃脱的本尊,是冒牌货,亦或是一只亡灵?”
乌恩奇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冷,他伸手摸象自己的胸膛,在他的胸口处硬梆梆的,贴着一面泥马捏成的镜子,那面死如镜曾经数次以预知的方式向乌恩奇示警,让他死里逃生,然而它却不是什么神器,而是一件代表着极恶诅咒的忌器,持有死如镜,必将身死并化为亡灵。如此说来,栖霞镇里的那个自己,极有可能已非生者,而是一个徘徊在轮回之外的可悲怪物。
乌恩奇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萨齐拉”,假使栖霞镇的那个自己就是亡灵,那找上门来的吸血鬼伯爵泽克希斯自然与那家伙是一路的。所以掠走了萨齐拉,抽走了她的灵魂,又把这位不称职的卧底派来自己身边的主谋大概不是别人,而正是已经变成了亡灵的他自己。
乌恩奇再一次打量了萨齐拉,然而他的目光只能看得见形体,却看不到藏在灵魂深处的秘密。乌恩奇有心想要向萨齐拉询问,但又觉得那样未免太过乐观了,假如她不是自己派过来的人,他莽撞的发问或许还不如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天色就要亮了,乌恩奇倚在篝火的余烬旁稍事休息。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一轮银月仿佛皎洁的玉盘悬于中天,他身边已不再是昏暗的岩洞,而是一片漫天飞花的梦幻原野。那些无处寻踪,却纷纷扬扬的花朵在柔媚的月光下飘舞,在花雨与月色中有一名美丽的女孩子双目微闭,正慵懒的倚在乌恩奇的肩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清醒的时候,有一位看不透底细的夜族以占卜为名,劝告乌恩奇,要他去找他心爱的女孩子并与她相守;在熟睡以后,乌恩奇果然梦见了他心爱的人,虽然他和她从不曾相知,甚至不曾熟识。
“妮……”
乌恩奇差一点又脱口叫错了名字,幸好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已经知道了在梦中与他相会的女孩儿其实不是妮娜,而是卡芬家的女儿莫妮卡。
莫妮卡以略带娇嗔的声音说:“我的爱,我们又在梦里相遇了,你又想起我了吗?呵呵……我们才刚刚分别呀,你就来打扰人家的清梦,你果然……很坏!”
乌恩奇愣住了,上一次他与莫妮卡在梦中相会的时候,可绝对不是这种气氛。而今她对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新婚的夫妇,而完全不像是恋人,或者其它的什么关系。
“你在说什么?”乌恩奇惊讶的问:“你说我们刚刚分别,那是什么意思。”
莫妮卡甜甜的一笑,柔声说:“你好奇怪,莫非你忘了,前天我们不是刚刚在烟雨楼台举办了婚典吗?然后我们乘着巨龙去凄泣夜迷森里参加了诸神的欢宴,去接受他们对我们的祝福,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这一天是太一历五一四二一年的四月十六日,是莫妮卡与菲比斯婚后的第三天,虽然菲比斯就是乌恩奇,但乌恩奇仍然还是觉得……自己好无辜。
乌恩奇揉了揉鼻子,强行压制住了那种吃了十八只苍蝇一般的心情,含糊的说:“哦,是这样啊……哈哈……很好,你觉得幸福就好。”
沉浸在幸福中的莫妮卡好似完全没有听出乌恩奇那灰溜溜酸溜溜的语气,她自顾自的夸耀起了他们的婚礼。
矗云蛮汗“乌恩奇”与瑶光郡主“娜仁托娅”的婚典在天权峰的烟雨楼台隆重举行。那一天,整座矗云山被万顷祥云环绕,山上的舟人、宗人和烬人万众欢腾,烟雨楼台高朋满座,就连魔皇塔克埃贝隆亦率众亲至……
讲到此处,乌恩奇错愕的问:“怎么,还有烬人?”
莫妮卡甜甜的说:“当然了,你是舟人、宗人和烬人的大汗,他们当然都回来。在我们的婚礼上,艾彦、特拉、拉克申他们都喝了许多酒,他们和五大世家的人一齐向你敬酒,我都担心你会喝得酩酊大醉呢。”
乌恩奇揉了揉太阳穴,他虽然失去了记忆,但矗云山的形势和七大世家间的恩怨瓜葛,特拉都曾经向他描述过。他,乌恩奇,是开阳世家的嫡子,他虽然在紫薇台夺得了矗云蛮汗之位,但他若要举行婚礼,理应在开阳峰,而不是天权峰,除非……
乌恩奇瞪大了眼睛问:“听你这么说,难道天权世家已经覆灭了?”
莫妮卡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乌恩奇的胸膛上,有些炫耀的说:“嗯,是啊。我们用宏图柱将小孤山拉出幻火之海的时候,天权世家和贪狼世家从中作梗,想要毁掉我们的宏图城。他们完全不顾忌小孤山上还有五万烬人,只想阻挠你扩大实力,居然想把小孤山重新扔下去,任凭那些烬人被群山活埋。他们的举动激怒了你,所以你才斩杀了天权王,放逐了贪狼王,力挽狂澜。”
乌恩奇更加惊讶,连忙问:“你说什么?把小孤山拉出幻火之海,还有五万烬人,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莫妮卡用手指点着乌恩奇的眉心,责怪道:“你今天怎么了?那不就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吗?”
说到此处,莫妮卡缓缓的坐起身,仰望着乌恩奇说:“我真希望你能多陪陪我,可是你又要离开我到战场上去了。圣皇把星兰古陆的三分之一都割让给了你,也包括我的家乡。你要替我守护好我曾经的家,如果你见到莎琳娜,请替我向她问候一声。我很想她,希望她也能像我一样幸福快乐。”
飞花散落,银光消隐。乌恩奇一个鲤鱼打挺从坚硬又冰冷的岩地上跳起来,余烬已冷,天光大亮。在距他不远的地方,萨齐拉正歪在幽骸马的身边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一直守到了黎明,此时因为过于疲惫,已经睡熟了。
乌恩奇向周围瞅了瞅,气急败坏的一脚踢飞了眼前的那堆灰烬,怒道:“该死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我在这里挨饿受冻,还替他担惊受怕,结果那混蛋抢了我的出身,抢了我的位置,抢了我的手下,还如愿以偿的抱得美人归……气死我了,那个混蛋,还不如让他死了才好!”
乌恩奇一顿发飙,在他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无奈感。
他在同魂幻境里复活的这三个月,外面的变化简直天翻地覆,且不说佳人已成人妇,他留在栖霞镇的那批人如今都已经离开了墟烬荒原,还带走了五万烬人,如此说来,他们只把他自己给留下来了!
乌恩奇又气又恼,他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萨齐拉,好像醒悟了似的说:“哦,对了,我还有你,可你究竟是谁?”
乌恩奇喷了一口粗气,迈步走到萨齐拉的身旁,他极想推醒她把一切都问个明白,把自己的全部心事都倒出来,都说给她听。然而最终,乌恩奇还是在叹息中摇了摇头。
萨齐拉可能是任何人,但她绝不是妮娜。从她那周全的礼数,端庄的动作和谦卑的姿态来看,她受过近乎严格的培育,让她的每一个行为都打上了优雅的烙印,那种优雅原来的萨齐拉不具备,身为野丫头的妮娜就更是望尘莫及。
不管是否望尘莫及,但既然她不是妮娜,乌恩奇便不能亦不愿与她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