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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密的山林内,一个男人正在奋力奔逃,他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喘息,起伏的胸膛就像汹涌的波涛一般,头上的发髻早已散开,凌乱地顺着脑袋四处搭下来。这个男人看着英俊,但是因为在林中不顾一切地奔逃,身上的装束已是破落不堪,膝盖下的裤管几乎要化作褴褛。身后不远的地方是一处高崖,看得出这个男人是从高崖上顺壁而下,俨然有着不错的修为。
“公孙步云,你还要往哪逃,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高崖上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随即一群修者模样的人逐渐露头。
这个被称作公孙步云的奔逃者听到喊声,不由得更加加快了脚步。
“师兄,我们搭绳梯下去追吧。”修者中一个年轻的少年问刚才大声喊话的人。
“不用,师傅安排我们跟到这里就好,前方有其他帮派的人在堵截。这个公孙步云,果然修为了得,师傅特意叮嘱我们不要靠他太近,以免造成师兄弟的伤亡。”喊话的人说完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二十多个同门,又补了一句,“我们原路返回,追到这里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如果师傅没有算错的话,这个公孙步云应该是要回他修炼的地方,那里有人在等他。”
众人领了命令,立在高崖上看了看身下的林海,一片葱绿,随着山风的吹拂左右摇摆,像是一个满怀心事的睿智老者,看透了世界里的喜怒哀乐,沉默且安详。喊话的人打了个手势,刚才冒头的一众修者又悉悉索索地瞬间离去。
公孙步云在山间奔行了足有二十余里,确认身后不再有追兵,于是停下来略做休息。他放慢脚步,蹲在身前的一条小溪旁,用手把水掬起来喝了几口,缓缓流动的溪水像镜面一样反射出他的容貌,虽然显得疲惫不堪,但是也难掩原本的英俊。公孙步云用溪水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发髻,在溪边选了块较大的岩石坐下,将碎成布条的裤脚相互打结缠好,再细细地挽起来。他的手指细长,小腿白皙,不难猜出是一个家境优越的人。做完这些,公孙步云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里面有两颗金色的丹丸,他略做思索,伸出手指捻起一颗送入口中,然后盖好盒子,闭上眼将盒子在手中一番摩挲。这不到巴掌大的盒子外面雕刻了一副枝头喜鹊,两只吉禽尖喙相搭,眉眼相对,仿佛通人性般在窃窃私语。公孙步云心头一痛,眉头也略略皱了起来。他没有想到和师傅约好见面的这个日子,竟然会在路上遭到好几个帮派的围堵,而且上来一言不发就直接动手,却又稍作缠斗便拉开安全距离,像狗皮膏药一样尾随着自己,如若不是这座大山,恐怕到现在身后还拖着一长串尾巴。明明是师傅主动联系的自己,风声怎么会走漏。而且今天恰好又是自己的妻子周苗送药材来的时间,到底去还是不去约好的地方,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百遍,一百次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他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巨大的谜团里,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了,只希望师傅和妻子能够平安。公孙步云睁开双眼,把盒子翻过来,盒底细细地雕了一个“苗”字。把盒子重新放回怀中,心中默念妻子的名字,公孙步云起身继续赶路。
服完丹药的公孙步云精力大振,脚程也恢复了很多。这座山方圆百里,绵延万丈,有无数条小路通往各个不同的方向,确实是潜行的绝佳所在,但是公孙步云完全庆幸不起来,因为他迟早要走出这座山,迟早要面对各种意想不到的不测。果不其然刚刚走到山脚,还没有完全下山,就有一群黑衣人出现,挡住了他的去路。
“公孙步云,你让我们等得好辛苦。”为首的黑衣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声音却寒冷得像是从坟墓里传来的哀嚎。
公孙步云一言不发,迅速地打量着对方。这群人身着黑衣,衣服上从左肩头一直到右边的衣角,夸张地斜斜绣着一大排骷髅头,腰间缠着麻色的腰带,腰带很宽,里面不同程度地鼓着,看得出是暗藏了一些法器。裤子也是黑色的,纯黑,一直顺到绑腿里面,倒是穿着一双火红的布鞋,看上去要不多搭调有不多搭调。
“鬼修?”公孙步云面露不屑,扬起嘴角吐出两个字。
“认得我们就好,这样一来,等你化作鬼了,也许我们之间的感情能更加亲密一些也说不定,哈哈哈……”为首的鬼修态度狂傲。
“真没想到你们鬼修居然也敢在大白天拦我,不怕我再取你们的狗命么?”公孙步云脚下暗自发力,准备迎战,这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只能尽量占取先手才能拿住胜算,但是他确实又不想打,他不愿意把精力耗费在半路上。
“我们知道你厉害,但是你睁大了眼睛看一看,”为首的黑衣人说了一半把头扭回去,看着身后的三十多个教众,又把头转回来,依旧阴阳怪气地说:“你不会数数么?”说罢又是一阵咯咯咯的怪笑,笑得贴在惨白脸上的山羊胡都跟着一阵的抖动。
“滚开,把路让出来,饶你们不死。”公孙步云一声怒吼,暗含罡气,如林中虎吼一般咆哮而出,震得前方的灌木都秫秫作抖,几乎叶子都要掉下来。离他最近的几个鬼修不由得往后稍稍退步,可见这一吼的威力。
为首的鬼修定了定身形,脸色变作死灰,毫无血色,看样子也是压制着自己随时准备出手,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把你的法器交出来,再把我师叔的法器下落告诉我,我就放你走,否则,别怪我们人多势众不给你留活路。”
“哦,我想起来了,”公孙步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只手却看似漫不经心地提至胸前,“你说的师叔就是那个和你们穿得一样,长得好像骷髅的那个鬼修啊,他半年前就已经被我打得魂飞魄散了,你们联系不上他了吧。”大战之前,公孙步云居然被自己最后一句话给逗乐了。
“混账!”为首的鬼修被一顿抢白,脸上挂不住,瞬间从腰间掏出一支手指长的细长人骨,这人骨表面已经光滑如镜,颜色蜡黄,一看就是随身携带多年的拘魂器。
公孙步云眼看对方拿出了东西,便不做任何话语和等待,凌空开始掐起了手诀。一个人对战三十多,不仅要快要准,更要追求大面积的杀伤,早在刚刚照面之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对战的计谋。只见公孙步云胸前一片手诀的残影,对面的鬼修们还在各自招魂做法,他的法术已成。
“去!”随着一声大喝,公孙步云手掌向前一推,身体前方顷刻间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球,紧接着带着风声呼啸着扑向对方。堪堪二十米不到的距离,鬼修们大多无从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火球扑面而来。为首的山羊胡鬼修虽然在最前面,但是电光火石间已经提动身形,眼见就要躲开这一击,公孙步云法术未收,将伸出的手掌拿回胸前,指尖轻弹,大火球像被击中的瓷器一般,炸裂成无数块小火球,将鬼修齐齐拢住。一时间鬼修们乱作一团,像捅了马蜂窝一样在地上又滚又爬,四肢乱蹬,慌忙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公孙步云见势不再纠缠,解开人群不远处栓好的其中一匹毛色油黑发亮的骏马,几个腾跃就离开了战场中心。
“凶多吉少。”这四个字在公孙步云心中挥之不去,令他心烦意乱。鬼修居然能和正派的修者联手,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但是又克制不住不去想,眼见日头即将西落,天边一片火烧云。他从零碎的信息中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周密的计划,如果刚才不是因为为首的鬼修有私心,恐怕也是像之前那几拨人一样,把自己像被围猎住的猛兽一般驱赶到他们想要驱赶到的地方吧。躲不过了,看得出来对方首先是车轮大战,之后……他不敢多想之后的事情,既然躲不掉,索性直取目的地,师傅应该还没到,他们师徒之约,每次都是自己提前到达,以示尊重。公孙步云只能凭自己的直觉,尽快到达约定的地方,如果逃不掉,就把局势闹到最大,也能给师傅和妻子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