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胜岩最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更何况是陌生的年轻女人,但是丫鬟夏秋说出来的话,就像命令一样,不容他反驳。他心怀忐忑地跟着夏秋走了一阵,来到了一处长满紫竹的深院里,前几天见过的那个没有说话的女孩,此刻正在石桌前挽着袖子执笔作画,神情认真又略带愁容。
夏秋干咳了一声,女孩听见声音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见跟在身后的公孙胜岩,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袖子放下,掏出方巾来擦了擦脸,客气地说:“苏公子来了。”
“来了来了,开始还不愿意来。”夏秋没大没小地咋呼,公孙胜岩算是看出来了,就凭夏秋刚才干咳的那声,这二人不是一般的主仆,简直情同姐妹。
公孙胜岩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面的女孩,只好装作大方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刚才女孩的问候。
“苏公子请坐吧,”女孩把身旁的石凳让了一张出来,“这次冒昧打扰,也是出于无奈。我爹一直让我学江南画,但是我总是画不好,感觉缺了些什么。请公子过来,也是希望有一个江南人能指点一二。”
说修炼作法公孙胜岩不行,品茶论画他可是同龄人里的翘楚。公孙家深知仓廪实需知礼节的道理,对子嗣的气质培养可以说是下了大工夫的,当然有心的能学进去,无意的那就只好任着他去遛鸟了。公孙胜岩对女孩又客气地笑了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为好,干脆先看画,可心里又揣着这样算不算不礼貌的想法在来回折腾,于是眼在画上心在一旁,刚看了没两下就把自己的脸给憋红了。
“小姐我说了吧,他看不懂,你看,他脸都羞红了。”夏秋开始在一旁聒噪。
女孩看着公孙胜岩,果真脸上像贴了张红纸,涨得和酒后的关公一样。
“嗤……”女孩忍不住笑了,立马又觉得伤人自尊,就耷拉着脸对夏秋说,“不许胡闹。”说完脸上又换成了憋不住的欢喜表情。
“好,好……确,确实好,这个……好。”公孙胜岩哪还有心思看画,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桌上。
“好在哪,不好又在哪?还望公子明示。”女孩说完终于没忍住,“哈哈哈哈”地笑了好几声。一旁的夏秋已经开始捂着肚子放声大笑了。
公孙胜岩这次算是丢人丢到了家,被两个小姑娘当成活宝。他在脑海里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努力收回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画卷上。
“江南画法讲究墨胜于象,以笔运墨,不求笔踪,更在意烟云晦明的情趣。一般女子,常以习画工笔居多,像姑娘这样大开大阖的气势,委实少见。”公孙胜岩说完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不笑了,夏秋的表情变成了不可思议,而另一个女孩则是佩服的神情。
“那请问我这画里,有哪些不好呢?”女孩认真地问。
“勾线还是多了些,轮廓感太强。”公孙胜岩答道,顺手就拿起了一旁的画笔,兀自在上面画了起来,“你看这样,会不会更好一些?”嘴上虽然还客气,心里却高兴起来,想着活该让你们笑话我,我在你画上涂几笔,让你几天的工夫都白费。
女孩看完公孙胜岩在自己画上加的这几笔,不恼反喜,由衷赞赏地拍了拍手。
“如果没其他的事情,在下就告辞了。”公孙胜岩扳回一城,放下画笔不卑不亢地说道。
“啊?”女孩没想到公孙胜岩这么快就要走,内心明白过来自己和夏秋做得有些过分,脸上不免露出抱歉的神色。
“那……夏秋,你送送苏公子吧。”她迟疑了一下,没办法拒绝公孙胜岩,只能对夏秋说完之后,看着公孙胜岩魁梧的背影,暗自发起呆来。
世事无常,本来如果没有公孙老太爷和公孙广孝去世的事情,周雪提出来要嫁给公孙胜丘,周先生心里是喜不自禁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来人自然是乐见其成。可自从周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沉默了那么长时间之后,周先生想到公孙胜丘心里就说不出的不痛快,也不知道是撩到了哪根筋。但是周雪的态度却越来越坚决,最开始的时候劝两句,周雪还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就回自己的房间,弄到后来只要周先生稍微有点犹豫,周雪就开始哭,似乎第二天嫁不出去公孙胜丘就会马上另觅新欢,而周雪则会孤独终老,没人迎娶。周先生左思右想,闹不明白这姑娘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周雪居然在一次吃中饭的时候吐了起来,而且连着几天都不见好,只要上饭桌就开始吐。周先生慢慢地好像抓到了点什么线索,暗中把霍大夫请来,特地拜托了好几句,霍大夫给周雪看完病出来的时候一脸尴尬,看着他的神色,周先生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下没办法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不抓紧嫁,一旦周雪肚子挺起来,岂不是江南天大的笑话。抛开公孙家流年不利两位老人尸骨未寒不说,自己如果主动去提亲,现在公孙家做主的就是公孙胜丘,虽说可以去找公孙广顺,怎么想心里也都觉得别扭,绕不过这个弯。
周先生气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恨不得冲进周雪的房间揍她一顿。周雪是他最小的女儿,他妻子五年前因病去世,按理说以周先生的家境,不说三妻四妾,续个弦找个伴,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就怕周雪有想法,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坚持自己过着,周雪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支柱。谁料到,唉。周先生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推开门大声地喊了两声炳亮的名字,一个下人凑过来说炳亮已经多日没见到了,您不是让他去阆中收药了么。周先生无可奈何地重重跺了一下脚,又把门关上,气不打一处来,干脆钻到了被窝里找清净。
“六哥……”一个面容丑陋满口黄牙的女人在一旁看了徐老六一眼,张嘴和他打招呼。
徐老六老神入定一般地坐着,不动也不吱声。
“六哥,你他娘的死了啊?”女人见他不回应,张嘴就来粗话。
“喊他娘的魂呢你,老子听见了。”徐老六半抬眼皮,缓缓地说。
“喊你半天你不答应,我真以为你坐在那死挺了。”
“你死我都死不了,放心吧。”
“那个什么公子不会报官吧?”黄牙女人还是放心不下公孙胜华的事情,这么多天她和徐老六做了十来票,就数公孙胜华那票最肥。
“已经报官了,你赶快跑吧。”徐老六完全不想搭理她。
“六哥……”女人见他来了脾气,居然扭着腰肢贴到徐老六的后背发起嗲来。
“放心,不会报官,那看着是个大公子,一点小钱不在乎。再说了,报官说遇见鬼了,当官的是应该害怕得躲起来还是应该找道人来捉啊?哈哈哈。”徐老六见女人贴了上来,显然对自己刚才施展的男人威严颇为得意,用手不住地抚摸女人搭在自己肩上的黑黄色的手背,信心满满地说。
“去,给外面我置办点好酒好菜。”徐老六拍了一下女人的屁股,一脸荡笑。
女人用手在徐老六肩上轻轻地拍了拍,转身的时候还不忘用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直把徐老六勾得是心旌摇晃不能自持,盯着女人的屁股直到她关门离开了头也转不回来,过了半晌才砸吧着嘴,摇头晃脑地把从公孙胜华怀里找出的两张纸又摊开仔细看了看,一张是地图,一张是买山的明细。他把明细搓成一团,起身顺手就丢到了炉膛里,拿着地图仔细端详。这图徐老六看得都能画下来了,可还是没看明白。偌大一个江南,不够他们公孙家用的,居然跑到积阴山这种到处跑野猪的林子里买地,更让他心里犯嘀咕的是几年前他按杨方的要求掏了一件不曾见光的冥器,之后便埋到了积阴山,按位置来看,就是在这个方框里。
莫不成这地是给杨方买的?那要这么算下来的话,威逼利诱让自己去找杨方的那个富家公子,就是公孙家的人?公孙家的人花大价钱请人烧自己的绸庄?徐老六满心狐疑,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把地图也搓成一团,用力地丢进了炉膛。徐老八,徐老八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