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胜岩和小饼子交过手之后,就量出来了自己在江湖上的深浅,一没有实战经验,二没有秘术傍身,被区区六个火球把自己打得狼狈不堪,如此能力,就算能回到江南,接下来一旦遇到危险,别说力挽狂澜了,恐怕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从最开始的不免洋洋自得到现在的不禁垂头丧气,都是出于对自身的了解不足。事实上孔钰书房里的那些残破书卷,原本也没有什么高深之处,不过就是让公孙胜岩用来融通灵觉接汇灵魂力的。此番听得孔钰郑重其事地说要授他术法,当即就点头应承下来。
孔钰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与之前书房内的所有书都不同,这本书虽然没有名称,但是看着封皮封背都在,而且被他小心地藏在怀里,必然里面记载了非同一般的内容。公孙胜岩接过孔钰递过来的书,书卷带着孔钰的体温,书页是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却薄如蝉翼。
“怎么还是没有书名?”公孙胜岩就是想不通这个事情。
“这就是当年我偶遇的那位大神通赠予我的秘术,他只是口授于我,之后我凭借记忆,找了个手艺超群的皮匠制了本册子,一字不差地腾撰出来。大神通并未告诉我这叫什么,我也没有刻意问过。如果你一定要给他取个名字,我看,不妨就叫做《机缘诀》吧。”孔钰仿佛陷进了回忆里,慢悠悠地说道。
“《机缘诀》,这个名字很好。”公孙胜岩不禁笑了笑,抬手翻开了第一页。
孔钰见公孙胜岩开始默读,眼神里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对面盘腿而坐的公孙胜岩看一会,闭上眼睛体会一会,接着抬眼又看,如此往复了五六次,表情突然变得痛苦起来。孔钰目光像锥子一样钉在他的脸上,生怕遗漏了什么。公孙胜岩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似乎都要承受不住巨大压力了一般,终于猛地一下把眼睛睁开,长长地吐出来一口浊气。
“怎么样?”孔钰连忙问。
“难受。”公孙胜岩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一丝不解。
“要不要再试试?”
公孙胜岩又看了一小段,然后把眼睛重新闭上。术法在他的脑中缓慢地读着,与之前读过的任何一本书都不同,随着术法在脑中的推进,公孙胜岩感到丹田之内仿佛被扎进了一根万年寒冰。他试着沟通自己种子释放的温热感觉来覆盖住那股寒意,却好像抱薪救火,越努力寒冷的感觉越强烈,而且那根寒冰还在丹田内不停地生长,直直地对着自己的脊椎扎了过去。
“噗……”公孙胜岩一口鲜血喷出,孔钰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身。
“苏公子……”孔钰看公孙胜岩软塌塌地要往一边倒,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公孙胜岩舌尖打颤,四肢无力,只能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孔钰把他放平躺倒,过了许久,终于缓过来一点,这才“哦”了一声,伸手把嘴边的血迹擦了擦。
“不应该是这样吧?”公孙胜岩攒足了力气问孔钰。
“不应该,但是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应该是怎么样,这种感觉只能体会,实在是说不出来。”孔钰回答的时候明显透露出失望。
“是不是我学不了这个术法?”
“说不好,秘术之所以为秘术,也因为有它的偶然性,说不好。”孔钰看着公孙胜岩说,“你可以先把它背下来,像我当年那样,得闲的时候一点点地参悟,未见得不会有进展。”
“也只能这样了。”公孙胜岩懊恼地说。
“苏公子,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话不合适,但是,明天一早,我就要出门远游了,你如果愿意住在这简陋的枕云观,我非常欢迎,如果苏公子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我绝不强留。”孔钰面有难色地说。
公孙胜岩听出了话外之音,孔钰在拐着弯地逐客。当下他也没做犹豫,只是点了点头,虚弱地说:“我今晚就走。”
“只是……”孔钰欲言又止。
“孔道长有话但说无妨。”
“你仔细想一下,‘种子’被催开之后,你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公孙胜岩闭上眼睛搜肠刮肚地想了一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自己没有做过那个梦了,以前只要背后图案有变化,梦境就必然会出现。这次整个图案都被孔钰借力抹去,可自己躺在床上就睡着,醒来就是大天亮,那个神秘的梦境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有,就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比起以前,多了一种气流涌动的感觉。”公孙胜岩撒了个谎,这个梦境,他决意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当时对炳亮都没有说过,更何况孔钰。
“哦。”孔钰起身拍了拍公孙胜岩的肩膀,让他早点休息,刚才的运功估计是伤到了元气,稍后会让小道士送汤药过来。说完这些他把《机缘诀》留下,自己离开了。
话说回到云南的白家。
当日公孙胜岩离开白家后,白浪直到傍晚才得知,伤心之余和白先生大吵一架,回到房内看着窗外的凄风惨雨,不禁想起和公孙胜岩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最初是如何笑话他,又如何与他逐渐接近,慢慢发现了他身上散发的诱人魅力,心里只是甜一阵苦一阵,仿佛被钢刀剜绞泪如雨下。
第二天清早,白先生还是放心不下白浪,起床洗漱完毕就去找女儿赔罪。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开口,就一口咬定公孙胜岩在江南有个相好,如果公孙胜岩扔下老相好对相处几个月的白浪生出情意,那就证明这人是个拈花惹草不念旧情的负心汉,如果公孙胜岩心里还揣着江南的老相好,那只能证明白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千万不要把大好的年华浪费在无心之人的身上。
白先生敲了几下房门,没人回答。刚好夏秋端着水盆来给白浪洗漱,便拦下她问小姐几时起的床,夏秋说没见小姐起床,自己平日也都是这个时间送水过来。白先生心里有点不踏实,急忙让夏秋放下水盆,自己和她推门进去。空荡荡的房间里哪有白浪的影子,只见梳妆台的抽屉歪歪斜斜地都开着,不见了值钱的首饰,衣柜的门也敞着,里面翻成了一团糟。白先生大惊失色,以为自己院里遭了贼人,慌张地让叫来普仁,普仁又把前一晚值守的家丁喊来,这才知道昨晚雨停之后,大概是子时刚过,白浪手里挽着个油布包袱,牵着马就出了门。
普仁听完勃然大怒,直接伸手掐住了家丁的脖子,说留着他这双眼珠子也没用,把家丁死死地顶在门墙上,翻手就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弯月形状的小刀,用刀尖抵住下人的眼窝就要往里剜。白先生劝开了普仁,说了一句算了,我知道她去了哪,言罢就神情黯淡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惊魂未定的家丁坐在地上,秫秫发抖。
白浪确实是往江南去了。
从白浪记事起,自己就没有离开过云南,别说是云南了,就算是稍远一些的城镇她也很少去。平时出门有家丁陪着指路,车马相随,自然是无比轻松。但是这次出门远行,毫无计划,也毫无准备,只能边走边问,一个女孩子,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么孤零零地跑出去几千里地,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到底能不能走到江南。
起初几日还行,白浪身上有带出来的盘缠,又加上心里满满都是对公孙胜岩的思念,甚至隔三差五地就幻想一下二人惊喜相遇的场景,激动而又甜蜜。随着路途的逐渐疲乏,煎熬代替了冲动,不过有一点好,就是她始终控制着花销。
一天天色渐晚,白浪找了间客栈住下,刚刚差小二把马拴好,放下草料,就看见一行人快马奔来,打头的那个便是普仁。白浪知道这是父亲追着自己的来路一路寻找,却决意自己不找到公孙胜岩就不回云南,于是掏出大块的银两递给小二,趁对方错愕之际匆忙解释了一下,反正掌柜的正好不在,只说没有见过自己便是。小二得了钱,在普仁面前理直气壮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三句两句就把拿着画像的普仁和家丁打发走了。躲在一旁的白浪看在眼里计上心头,待确定众人离开之后,又让身材相近的小二拿来了几件他随身换洗的衣物,要了一把剪刀。小二是在钱堆里打滚的人,自然得了机会便要好处,白浪无奈,只好又给了些碎银,拿着东西回房,狠心把满头的青丝统统剪去,刻意弄得像牛羊啃过的草皮一般,又摘掉了身上值钱的首饰。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没有了富家大小姐的模样,不仔细打量就是一个山野中的村姑。
白浪看着镜中的自己,呆呆地坐了许久,没有征兆地“噗”地一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得快要翻身摔到地上去,这才稳住身子,带着笑容继续看了看镜子里的村姑,转而眉眼往下一坠,用双手捂住脸颊,又变作了无声的哭泣。公孙胜岩啊,你可知道,在遥远的异乡,有一个痴心的女子,怀揣着对你的切切思念,正循着你当时的来路,如东去的江水般向你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