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刘老板的客厅,大体也是这个样子的,甚至连客厅正中的供桌、桌上的牌位,以及墙上的条幅和条幅上的文字都很相似。
他想,洪门的客厅,大概都是这个样子的。这里其实就是武汉洪门的香堂。
天快黑的时候,他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判断,杨老板回来了。
客厅的门一打开,他就看见杨老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崔槐急忙站起来,小声说:“先生,您回来了。”
杨老板走进来,直接走到另一侧角落的衣架后面。他脱下身上的军装,换了一身中式便装,这才走出来。
到这时,他身上已经没有那种硬挺挺的军官样子,而显得轻松而随意。
他说:“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和池家三爷闹翻了,为了咱们的货?”
崔槐明白了,杨老板虽然在武汉行营里上班,但外面的事,特别是家里的事,全都知道。
他急忙先说了一声:“是。”
他提起炭炉上的水壶,先给杨老板沏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然后报告这几天来,他和池三爷寻找麻三的事。
“先生,我也真是奇了怪了,那个麻三,竟然一点踪影也没有了!他能躲到哪去?”
“这就是说,人家池三爷也是尽了力的。”
杨老板淡淡地笑着,抿一口杯中的茶,盯着他的目光却很尖锐。
“先生,我总是怀疑,池三爷会不会在背后给咱们来一手!”崔槐谨慎地说。
“这个不能不防。不过,你和池三爷揪扯这些是没有用的。池家还是大小姐当家。”
“我倒是打听了,池家大小姐不过二十岁,她真当得了那个家?”
“有池家老太太在背后顶着,没有什么当不了的!不过,你千万别被她的年纪给欺骗了!在武汉的大小帮会,池家大小姐也算是一号人物!”
“那,先生,这个事,您说怎么办?”
杨庆山四十岁上下,是个闯荡过江湖,历练过官场的人。他年轻时曾做过鸡鸣狗盗之事,也曾在幕后运筹帷幄,纵横捭阖,算尽了机关。
他手眼身法步,在官商两届、黑白两道,腾挪伸屈,一切只是为了利益!
但他的另一面,却是一般人难以明了的。
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浸透了官场政治!
他的思维是,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耍了什么诡计,使了什么招法,你获得的利益如果没有打上政治标记,那就是一场空!一定会得而复失!
说到底,天下是官家的天下!你就是亿万富翁,也得看官家的脸色!
官家就是政治!政治就是官家手里的玩物!他对此深有体会!
此时,他看着一脸焦躁的崔槐,心里对他有一个判断,上海刘寅贵说他是个干才,这个没错。但他的政治嗅觉还不够!还得好好历练一下才行!
他微笑看着崔槐,轻声说:“你已和池三爷撕破了脸,什么也做不成了!不过,池三爷到底是池家的三爷,还是有点肚量的。他给我来过电话,说要和我见个面,商量怎么解决丢货的麻烦。”他看一眼手表,“他也许该露面了。”
恰恰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悄悄进了客厅,在杨老板的耳边说:“先生,池家大小姐来了,说有要事和您商量。”
杨老板疑惑盯他一眼,问:“是池家大小姐?”
下人小声说:“是,是池家大小姐。”
“池三爷没来?”他再次问。
“只有池家大小姐,还有胡总管。先生,您的意思是……”
杨老板向他一点头,“清池小姐进来吧,另外,备好茶点。”
崔槐在杨府呆了一些日子,多少明白杨府的一些习俗。“备好茶点”的意思,就是要把来人当贵客待!这四个字的重音,是在那个“好”字上!
他想了想也是,偌大的武汉,就是杨池两家帮会顶天立地!池家主事的大小姐,当然算是贵客了!是个重要人物!
8-9
陈子峰得意地笑着,一个一个盯着身边的人,“他妈的,老子也算个重要人物了!宪兵队队长!他们竟然设陷阱伏击老子!”
身边几个军官早就看出他今天遇到了严重情况,只好忍受他卖这个关子!
陈子峰接着说:“我早上放了他,开始以为他要去王家巷码头。没想到,他中间打了一个电话,就转了方向,最后到了汉正街的多福路!”
他意味深长地说:“从汉正街到汉江之间,他妈的全是仓库!大大小小的,各种各样的!每个仓库门口都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这个仓库的名字!这些名字里都有一个‘福’字,所以,那条路才叫多福路!那里就是藏东西的好地方!你们看出来没有!”
乔艳芳终于笑了起来,说:“子峰,你就赶快说你的想法吧,别吊着我们了!真是的!”
陈子峰大笑一阵,咬着牙说:“田中富就在多福路,钻进一个叫‘涌福’的仓库里。我和几个弟兄进去搜索,保安六团的一伙士兵,就在仓库里伏击我们!叫我们打死一个!那个田中富竟然抓住一个弟兄,要和我拚命!我就知道他没有开枪的胆量!一步一步逼近过去!这家伙推倒我的弟兄跑掉了!”
他说到这里,却停下来,狡黠地看着每一个人。
乔艳芳撇着嘴说:“精彩的可能还在后面吧?”
陈子峰向她一指,“你说对了!田中富抓的这个弟兄,在后面找到一个叫‘福泰’的仓库!他妈的,里面满满的一仓库,全是武器弹药!你们看出来田中富的用意吗!”
乔艳芳、冷月和强虎,都睁大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萧安城轻声说:“也许,田中富伏击你是假的,真实目的,就是让你发现那些军火!”
陈子峰叫道:“安贼,让你说对了!药品案,是警备司令部的几个家伙干的!那些军火,一定是个大人物干的!田中富和他背后的人,就想让我们往那个大人物的枪口上撞!他玩的这一招,其实就是想借刀杀人!”
8-10
“借刀杀人!”何贵湘坐在办公桌后面,震惊地看着对面的白崇信。
“对!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借帮会的刀!他们的刀最好使!”白崇信狡黠地笑着。
“哪个帮会?你让池三爷去找杨老板,是想借洪门的刀?”
“洪门和篷船帮都在内!我们借力使力就行了!”
“老白,你不是要借军火的刀吗?”
“贵湘兄,那把刀也能用,但要万分谨慎!弄不好会杀到我们自己头上!今后,军火的事要少提!我相信,骆江也会想明白这个道理!我猜,他也不敢多提!”
“老白,帮会的人都是贼精!他们也许会猜出来!”
“有可能!但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招!是必杀技!骆江的宪兵队,想躲过去,是绝不可能的!”
“什么时候?”
“就是最近这两三天!我一准备好,就动手!”白崇信用力向何贵湘一点头!
8-11
杨府下人打开帘子,向外面欠身点头。
片刻,池家大小姐池珺,一身乳白色长风衣,领子里露出雪白的毛绒围巾,手里拿着一副棕色细羊皮手套,脚蹬黑色高跟皮鞋,款款地走了进来。
胡总管仍是一袭长衫,外罩雕毛皮坎肩,亦步亦趋地跟她后面。
杨庆山微笑站起来,伸手请池家大小姐坐。
客厅里的这个墙角,放着一张四方茶几,两张硬木椅放在两侧。
池小姐也向杨老板伸了一下手,请他也坐。于是,两人同时在硬木椅上坐下来。
两人刚坐定,三四个丫头进来,在他们面前摆下茶水和糕点。最后一个丫头,则用托盘给池小姐送了一条热毛巾。
池小姐拿起毛巾,擦一下手,就放下了。她脸上略带一点微笑,看着杨老板。
“我听下人说,池小姐有要事与我相商,不知是何事?”杨老板轻声说。
“杨老板,我就直说了吧。”池小姐同样轻声说。
“那就最好了。池小姐,您请说。”
“杨老板,我家三爷,和杨府的崔管事,这些日子商量了一桩生意。没想到中间出了差错,死了人不说,还丢了货,是这样吧?”
“我也听说了。池小姐怎么个意思?”杨庆山微笑看着她,暗暗猜测池小姐的来意。
“这件事,有这么几种情况,特向杨老板讨教。”池小姐微笑,就是一个小姐模样。
“池小姐客气了,您请说。”
“如果找到了麻三,找回了货,自然大家安好,是这样吧。”
“是,这是最好的结果。”杨庆山用力一点头。
“其次,如果知道麻三和货的下落,我希望,池杨两家,共同把麻三和货找回来。”
“这个也没问题,理应如此。”
“杨老板,万一事情不顺,人和货都没有找回来,不知杨老板是个什么意思?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杨老板讨教一下这个情况。”
杨老板微微地笑着,注视着这位美丽而精明的池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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