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牵连!还抽了大头!有了他的指认,咱们还怕它将作监不认罪!”邱枫笑道。
却听罢,柳胥默然,望了望月色,在庭院随意走动。
一刻间,邱枫也自沉默。
这刑部,是以山雨欲来风满楼。
月色苍凉,露水湿重,柳胥转身,入司使殿。
近乎过了一个时辰,柳胥打开抽屉,取出早早备好的银簪以及一撮女发,动身再入审讯室。
轻踏石阶,调整气息,柳胥迈步入石牢。
吱...
石门轻启,柳胥进入,径直道:“你们下去吧!”
“是!”两侍卫抱拳退下。
放置下墨锋,看了一眼椅上的叶无暇,见两眼红肿,业已极度崩溃。
“梅青寒,你做了什么?”血痕累累的叶无暇慌过神来,一见来人,突然癫狂。
柳胥慢步,随手扔来银簪以及女发,平然道:“这簪子和头发,你该是认识吧?!”
呃?
一听这话,叶无暇的手突然抖动,颤动的身躯显得薄弱。
他只看着,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双手捧住散发,以及一支银簪,红肿的眼睑下,有一双黯然无神的珠目。
“你把她怎么了?”一瞬间,男子突然哽咽。
他曾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却这一刻,只看到柳胥随意找来的一绺女发,就泣不成声。
这天下的人,都有另一面,即便十恶不赦,也必曾心存美好。
柳胥开口道:“没曾杀她!当我手中的墨锋要斩到她项颈的那一刻,我犹豫了一秒。所以偏了半寸,只斩下这绺发以及这支银簪。”
叶无暇突然抬头,他望向柳胥,两目无光。
“却我不杀她,不是因为她是善人!我也曾执起墨锋问她,你拜错了菩萨。”
叶无暇神情专注起来,不过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柳胥继续道:“她笑道,拜观音普渡众生也能有错?我摇头说,你该拜地藏王,誓空地狱。至于观音,那是人家拜的。她突然沉默,知道了我是为谁而来。”
“她可还说了什么话?”叶无暇扬起头,突然急切发问。
“话倒是没说,却她扬起脖子让我杀!”柳胥平和道。
嘭。
这一句话出,叶无暇突然摊落在了椅背上。
柳胥一见,立即不动声色追加道:“出于江湖前,我也曾只有一个姐姐,她长我四岁。漂泊在外,刀尖舔血,也曾杀了不少人。有一回,我到家质问,你为何不嫁人?”
叶无暇眼帘耷拉着,好似并不再听,却柳胥知道,他比谁都会听的仔细。
故而继续道:“她说倘若她嫁了人,我再回去,便会觉得她与我不亲近。我见她只身一人,所以手中屠过龙的墨锋偏了半寸。”
叶无暇只耷拉着头,不再说话。
柳胥开口,径直入正题,说道:“我现在只问你两件事,回答出一件,我今夜不杀她。倘若要回另一件,我便以手上墨锋的名义,许下武王誓,在你死后,佑她此生无劫,安度余年。”
叶无暇抬起首,沾染血迹的脸上露出解脱的神色,他直接道:“问吧!”
“林家小姐可是由你所杀?何缘由杀她?”柳胥正色道。
“我杀了!师傅让我给林邺一个教训,本只是睡了也便罢了。却她抓破了我的面具。”
“剑王宗宗主武十州?”柳胥赫然发问。
叶无暇应是点头。
“剑王宗与林邺有何恩怨?何以遣你去玷污林家小姐的清白?”
叶无暇也不隐埋,径直道:“林氏商盟与我们剑王宗贩卖布匹,到咸平同一家主顾,却他发现了我们剑王宗的布来自宫内。”
一语出,石破天惊,所有的点,尽然贯通。
将作监走账百万,谎报私扣十万禁军乃至宫女少监的衣侍服装。宫内必牵扯妃子女官,首领太监;官部必干连刑部三司,各级兵官;外由剑王宗运作,贩卖于咸平。
只有这样节节贯通,布绸才能变成钱。
却折转的银两数目太大,将作监不敢直接亏扣,故而走账玉府监。
这般思顾,捋出脉络,孰不震撼?
“第二件事,是否还要回答?”柳胥兀自问道。
“自然是要问!”叶无暇仰头,语气坚定。
“为何劫掠林家布匹?且还把人尽给杀了?”
“师傅交代的!林家小姐死后,林邺一直再查我们剑王宗,那么大的货单,显然业已猜预出了端倪。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白衣卿相与江岸刘郎也出自你们剑王宗?”柳胥突然问道。
叶无暇听到,当即一愣,终究是点了点头。
“白锦楼与你们剑王宗也有干涉?”
叶无暇有些不明这话的意图,却懒得再去多想,径直道:“该是与我师傅有些关系。剑王宗得到的讯息,基本都是来自他们。却我们从不付银两。”
这话一出,又自贯通一点。
将作监走账之事,必有宋玄之幕后运转。
又有白锦楼的助力,何愁大事不成?
柳胥尽然了知于胸。
下一刻,提起墨锋,柳胥转身。
走出石牢前,说最后一句话,“此世无劫,安度余生,有墨锋为证,在下说到做到!”
“谢谢。”望着柳胥扬剑的背影,叶无暇突然道。
这两字太重,重到自出生,第一次用。
柳胥漠然停顿一刻,迈步出来。
“老大?”邱枫行礼问候。
“都听到了?”两人踏上石阶,柳胥问道。
邱枫点头,笑意盈盈。
“明日让叶羽派去两个天网兄弟,到流火城一趟。既已招了,便让人睡吧。自明日醒来以后,好酒菜招待着,不论如何说,也算是个汉子。”
“老大放心!”邱枫抱拳。
走出审讯室,柳胥说道:“也早回去罢!昨日便一夜未眠。”
“谢老大关心,我还撑得住。”邱枫嘿嘿笑道。
本来皮肤便不白,此际一笑,在黑夜中露出一排净牙,尤显诚挚。
柳胥也不再多说,轻然转身,走出庭院。
月色清凉,露水凝结,柳胥一人走在怀安桥侧,心境越发安然。
不知从何时起,许是经历过生死,才使得他心性平淡。
心性淡了,境界是以提升,剑意也便顺承改变。
柳胥知道,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然成熟。
不过多时,来至府邸,柳胥轻叩门。
戍夜的守卫拉开门栓,一见是柳胥,立时行礼道:“大人!”
柳胥示意免了,动身迈入。
过庭院,向西殿望了一眼,见佩玉房内的烛光通然透亮。
不禁好奇,故而提步行来。
至门前,停顿一刻,终是叩了叩门。
柳胥道:“都这般晚了,为何还不曾睡?”
“公子啊?你回来了!”女声传来,隐约有脚步音。
武王境界,可捕风捉影。
故而柳胥立时道:“不必来启门,我这便回去了,你且早些睡罢!”
而后不留顿,径直提步离开。
女子一袭红衣,烛火下益加动人三分。
此际,手拿画纸,已然来至门栓前。
听此话,一刻间,突然怔住。
所有的欣悦表情破灭。
纸上画的是一男子,手持玉箫,一袭白衣,从天而降。
眉目间,温然洒脱,一身气质。
那袍甚白,纸上右侧,尚题两句诗。
是以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女子本满心希冀,要他评评,这画如何。
却心仪的人,并不愿入门。
吱...
抽出门栓,阁门被拉开,吱吱作响。
忽一阵风吹来,撩起女子的红裙飘摆,有三根青丝,沾抹唇边。
那韵姿,倾城绝代!
柳胥走过庭院,女子有看到背影。
满目情爱。
翌日。
柳胥如往常般,晨起修炼。
呼吸吐纳,循环周天。
而后提墨锋,殿外操练步法。
待吃过早饭,便动身前往刑部。
恰见一队府兵沿巡玉清街,一身新式甲衣,精气神十足,倒算不差。
迎面过来,众府兵侧让行礼,柳胥点头,施然行过。
不过片刻,便至司使殿。
堆压的文案,业已层层摞起。
柳胥放置罢墨锋,开始着手做事。
没过多久,关菡通报进来。
“老大?”女子道。
“可是有事?”柳胥抬头问道。
“无事!”
“无事?”柳胥被话呛到,登时一呆。
“所以才来老大这里找事做。”关菡笑道。
“哦,一月作训完毕,你确也是无事了。想做些什么?”柳胥哂然。
“训人的活还有没?小女子这方面有特长!”关菡调笑。
“训人的活是没了,却打架的活倒是有不少!嗯,都在这儿呢!”柳胥示意案牍上的文案。
“得嘞!老大!这活我也中!”关菡笑然。
说着时刻,抱起批阅好的案件,起身告退。
望着女子退下的背影,柳胥突然道:“下手轻着点!这些偷盗斗殴者,可是不比府兵们壮实!”
“你且放心罢!医药费不要刑部偿!”女子一身甲衣,潇洒出去。
柳胥低头,正要继续批改文案,叶羽急忙进来,与女子擦肩相撞。
“叶羽,看不到本姑娘吗?”关菡怒然。
却叶羽这次,脾气出奇的好,只迈步进殿,径直抱拳道:“老大?”
“怎这般急慌?”柳胥道。
“听邱枫说,这事还牵连剑王宗?”叶羽先问。
柳胥起身,踱步近前,道:“我审时,他尽数听到了。”
“老大,你打算如何做?这等事,宜早不宜迟!”叶羽劝道。
柳胥点了点头,却道:“还有一条主线,没有任何证据。”
叶羽略一做想,便开口说道:“是兵部!?”
“相较郑铨等人,他们才是大头!”
叶羽想了想,一刻默然。
而后终是道:“昨夜钱姓举报人,遭受刺杀,不过我派了两拨人守护,并无大碍。
“玉府监的举报人?”柳胥赫然问。
叶羽点头。
“可知是何人指使?”
“应该是来自剑王宗,不过还不确定!因为有两人不曾逃脱,邱枫正在审讯。”叶羽回禀。
“看来是有人先急了。”柳胥自吟道。
“属下正是担心于此!这上港街林府都敢灭门,倘若狗急跳墙,说不得能做出其它疯狂的事。”叶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