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

齐昀正趴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回想起昨日与姹儿回家，虽说一个乘轿一个骑马，只在进陆府取花时，两人才有一番交谈，且出于礼仪，不便久留，因而两人相处并不久。

可齐昀回想起来，怎么会有这般合自己心意的人儿，人长得好看，说话也轻声细语，温温柔柔，就连满院的花儿草儿都养得那么好。

直想在地上打个滚，抒发一番情意。只恨自己画艺不精，不能将脑海中姹儿在花丛前的笑颜绘画出来，也好细细回味。

齐昀正暗戳戳兀自一个人痴汉着，忽听耳边传来一声呵斥：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朝政大事岂能任你妄言，别以为祭酒对你另眼相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方兄说的正是，人家自以为得了太傅青眼，却不知一个小小的院首，老实说京中这些年见了多少了，最终不也泯然众人了吗？”

“这等钻营取巧之人，我等不屑与之为伍，只是井底之蛙，自以为是，别污了太傅名声才好!”

齐昀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因。

因太原府去岁霜冻屡发，损害程度严重，重霜冻造成作物减产甚至绝产，州县官逐级上报中书省或各行省，并申请减免地税或请求粮食救济，陛下下令赈灾，不想当地官员勾结，贪污赈款，百姓民不聊生，族类离散。

后发生动乱，死伤无数，陛下震怒，急急派遣宣武侯带兵镇压，知府等官员处以斩立决，再派兵看守，开仓放粮，如此才平了一番祸事。

陛下召朝中中重臣急召会议，谈家谈国，谈德与礼，谈为人，谈为官。

后陛下曰，官员择取应不拘于诗书之道，此为基础，另品性甚重，为官者需清正廉洁兼务实实事。

消息传至各地，皆是议论纷纷，国子监亦以此番祸事出题，欲令各学子踊跃作答。

一学子严谨作答，阐述历年霜冻雪冻实事，究其源，追其本，又翻阅整理历来各地官员防灾救护一应事宜，最后述以自己看法，称微薄浅见，只作一阅。

几位夫子阅后拍案叫好，于众人前交口称赞，才引起这番责难。

当首为难陆恪的正是方洪，其父乃是陆潇前期进士，入朝为官后与陆父政见不合，又自持京城人氏，关系甚广，多次以前辈姿态为难。然而，陆父入朝后兢兢业业，如今已是其顶头上司。

方洪之父再无翻身机会，只望子成才，却偏偏陆潇养在扬州的儿子年少有名，心中满满怒气，惯爱回家以陆恪为对比，教训方洪。

陆恪考核国子监夺得头名，方洪之父闻之，更是回府将儿子打了一顿，自此，方洪便暗暗怀恨在心。

原本方洪欲挑拨书院众人孤立陆恪，然而国子监众人又不是傻子，谁都能看出陆恪年轻有为，只因别人考的好便去为难，有这功夫还不如自己复习功课呢。

之后，陆父带着陆恪拜访好友时，恰遇谢太傅谢璋，见陆恪小小年纪出口成章，又兼龙凤之姿，见猎心喜，出题考校一番。

陆恪自幼好学，又听姐姐教诲，并不拘泥于四书五经，闲时也偶尔研读各类杂书，涉猎广泛。

谢璋见陆恪少年意气，颇有见识，言之有物，很是夸赞了一番。

方洪无意间知晓此事，气愤不已，便在国子监散布消息，言陆恪小小年纪，极精钻研之道，妄论朝事，也不怕污了太傅名声。

那可是谢太傅，就连当今圣上也曾由他教导，门生无数，多少学子倾心追随，偏有人信了方洪谣言，便欲为难陆恪。

齐昀外祖母是当今太后，也正是太傅的嫡亲妹妹，又因自小在宫中与皇子们一道长大，因此也是自小由谢璋教导，虽齐昀顽皮，但对自幼教导自己的长辈还是敬重的，听到这里，便开口问道，

“你们在说些什么？”

几人见这小霸王插口，讷讷不敢言。只方洪想起齐昀与太傅的关系，心头一喜，

“小侯爷有所不知，正是这陆恪，初来京城，满嘴花言巧语，竟谎称自己讨得太傅夸赞，一届白身，也敢妄论朝中大事，我等也是担心太傅一生清名被这小人所坏啊！”

齐昀看向方洪指着的人，咦，这小子很眼熟啊！

陆恪无奈，居然还能传出这等谣言，还惹到了早早就被告诫不能惹的小侯爷面前。

幸好国子监中傻子毕竟是少数，便有陆恪好友开口辩解，“你素来不满陆恪比你优秀，谢太傅何等人物，你这话是想说太傅识人不清么？”

陆恪向来与同窗交好，接着又有几人陆续为陆恪讲话。

“你叫陆恪？你父亲是？”

陆恪虽不解小侯爷此问何意，却也回道，“家父在翰林院当值侍读学士。”

“哦，我记得上次祭酒提到过你，方洪，你胆子不小啊，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胡扯？”果然是她弟弟，上次听夫子说过是个聪明的。

齐昀暗忖。

嗯嗯，像他姐姐，太傅称赞也是正常，不过，要是这小子拜了太傅为师是不是乱了辈分？毕竟太傅是祖父辈的，不行不行！

欸，好像也不是，毕竟小时候自己也是跟着太傅学习要称一句老师的。

这样看来，也可以啊，要不借机拉拢这小子去她府上逛逛，昨天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你们几个，国子监是你们乱说话的地方吗，以后眼睛给我擦亮点，不是什么人你们都能招惹的，知道吗？”

“……”

小侯爷你这话说出口不觉得哪里不对吗，视国子监如无物的头号人物不是你吗，三天两头逃课，气得夫子破口大骂，也好意思说我们？？？

齐昀可是半点不觉不好意思，随手就搭上陆恪肩膀，“这帮人惯会仗势欺人，你以后有事找我就是！”

陆恪莞尔，这小侯爷倒真是有意思，不过有谢太傅的弟子小侯爷亲自开口，方洪等人的污蔑之言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便执礼谢过。

齐昀与陆恪相交也有一段时日，齐昀虽一向不喜文人舞文弄墨的模样，虽是抱着其他心思与其相交的，然而相处后，却发现陆恪并不相同，言之有物，而不只是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

陆恪亦觉传言不可信，小侯爷虽性格张扬了些，但这些日子并无仗势欺人之举，且对自己态度随和，真是谣言误人。

寒山寺。

寒山寺可说是京城有名的一处胜地，值此时节，陆姹听闻山上桃花初绽，美不胜收。又恰逢旬假，便与陆恪一道来了寒山寺赏景。

但见枝头千叶桃，风动落花红簌簌，果真名不虚传。

沿着桃花林，走至一潺潺山泉边，鸟语花香，花静幽然，花美，景美，人更美。

尤以树下风姿翩然的美人为甚。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我原想着寻这泉水源头，没想到这么巧，竟于此处遇见了齐公子。”

不巧，知晓你要来，我便来了。

不过小侯爷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确实很巧，不过此处偏僻，不若我陪你去探寻一番如何？”

“如此幽静之地，若是惊扰了山中精灵就不好了，不如齐公子陪我一道走回去可好？”

二人结伴，同行赏景，偶尔交谈几句，氛围很是不错，须臾便到了寺中。

“齐兄也来了寒山寺，早知你也会来游玩，我就与齐兄一起过来了。”陆恪见姐姐回来竟带着齐昀，诧异下开口道。

和你一道来有个什么劲，偶遇才显我和你姐姐的缘分啊。

齐昀无意听见陆恪欲在旬假之日与家人来寒山寺，早早就来了寺中，静候佳人。

陆姹知道自己弟弟人缘不错，惯与同窗交好，不过与齐昀齐小侯爷关系看起来也不错，真是稀奇。

谈话间陆姹方才晓得二人相识经过，不过恪儿初来京中，有齐昀相护倒是意外的缘分了。

回程路上，马车微有些晃悠，毕竟是山路，虽可通行马车，但还是有些崎岖。

陆姹掀帘向外看去，陆恪与齐昀正骑马缓缓跟在旁边，二人一张扬肆意，一清雅端方，似是在说些什么，正心下暗叹美人美景，端的是赏心悦目。

忽然马车一阵剧烈晃动，紧接着快速冲向了前方，陆姹忙用尽全身力气抓紧车窗，感觉自己身上多处似是被磕到了，可山路曲折，不知会不会冲到崖边，暗暗祈祷，哪里还察觉的到伤痛。

且说齐昀与陆恪正在交谈，可心思全放在了车内佳人身上，刚察觉到不对，就发现惊了马，马车飞一般从自己面前冲了出去。

陆恪眼见姐姐遇险，打马就要冲上前去，只见一身影比自己更快，风一般冲了出去。

正是齐昀，山路险阻，顾不上打到自己身上脸上的枝桠，一心追向前方的马车，眼见就要跌下陡坡，齐昀加速赶上，自马上一跃而起，险险落于车前，车夫早已弃马而去，齐昀堪堪够到缰绳，一把抓住，拉紧勒马急停。

而车身却已大半悬于坡上，已然来不及，齐昀急转身冲进车内，一把抱住陆姹，将人紧紧纳进怀中，一跃而出，站立不得，跌在坡上，二人一道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