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荧守了姑姑一夜，身子骨本来也就单薄，张大娘身子强壮，围着空地跑了好几圈，小荧的脸色就有些发白，整个人的身子也摇摇晃晃的，眼前已经一片花白。

小荧努力地稳住了晃动的身子，结果眨眼瞬间，就看到张大娘那肥硕的身子，已经扑倒了眼前，粗糙肥大的手臂已经高高举起，眼看就要重重地扇到她的脸上。

“小荧！”苏沐和木兮的尖叫声，在小荧的耳畔响起，只是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来不及躲闪，只能猛地闭上眼睛，等着脸颊处这狠狠地一巴掌落下。

“啊！哎哟喂！”等了片刻，小荧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听到了张大娘痛苦的鬼哭狼嚎声远远地响起。

“小荧，你没事吧？”姑姑虚弱的声音，在小荧的耳测响起，小荧紧闭着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死死地紧咬着嘴唇，可是，心猛地抽痛，紧闭的眼睑上睫毛快速地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迅速地从紧闭的眼缝儿里流了出来。

她一定是听错了，姑姑现在躺在床上，根本已经无法挪动身子了，以前那个强壮的可以护孩子们周全的姑姑，再也不能够保护他们了……

“小荧，乖，别怕，姑姑在呢。”姑姑见小荧不停地落泪，紧绷的肩膀狠狠地抽动着，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努力地伸出手臂，将小荧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小荧才知道，自己不是幻听，是姑姑真的出来了。须臾之间就睁开了紧闭的眼睛，抬头望着紧紧搂住自己的姑姑，小荧的眼泪更如决堤的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往外淌。

“姑姑！”

“姑姑，您没事了吗？”

“姑姑，您好些了吗？”

一群孩子，在苏沐的带领下，都朝着姑姑和小荧站在的位置一拥而上。全部将姑姑和小荧围在中间，一个个小脸都满含关切地对着姑姑。

而刚才被姑姑狠狠地甩在空地另外一侧的张大娘，眼中冒着怒火，咬牙切齿地看着那群小人儿围着的姑姑……不是说昏迷了吗？！怎么还不去死！将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养得跟富家子弟一样，一个二个脾气怪得很！

张大娘在姑姑面前不敢造次，以前姑姑才来部落的时候，她就和姑姑有过过节，被姑姑狠狠修理过，所以此时此刻，就算整个身子被姑姑重重地甩了出去砸在地上，浑身已经剧痛难耐，她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咒骂着，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横样。

姑姑的身子就像从刀山上滚过来的一般，刺痛得她双手紧握，十根手指的指甲狠狠地没入掌心之中，但是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每一个围拥上来的孩子。

只是身子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支撑太久，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也不让其他有心之人有机可乘，她只能努力地强撑着，侧过头对上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的张大娘，冷冷地说道：“你们的好心，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们了。不过现在，请你们收拾起你们的东西，给我出去。”

张大娘看着姑姑快要吞掉自己的模样，吓得一个激灵，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举起粗壮的手指，隔空远远地指着姑姑和那群围着姑姑的孩子：“好啊，你都一个快死的人了，还如此凶悍，老娘不怕你，看你还可以嘚瑟多久，等到你双眼一闭，双腿一蹬，老娘就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白眼狼怎么活！”

炮语连珠的咒骂声从张大娘如香肠般厚实的嘴唇里一泻而出。

“滚出去！再不出去，小心我打死你！”因为张大娘嘴里乱七八糟的脏话，苏沐彻底怒了，一张白净的小脸现在已经涨得通红，饱满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本来冷漠的眸子里已经快喷出火了。

要不是被姑姑拉着，苏沐早就一股脑冲到了张大娘的跟前，狠狠地揍她一顿了，谁叫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被苏沐一吼，张大娘急红了眼，两瓣厚实的唇瓣刚刚一开，还想说些什么心里才舒坦，但是就猛地对上了姑姑那摄人的眼神，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如果再不滚出去，后果自负。

被姑姑这么一瞪，张大娘不敢再开口，拍拍屁股，连一起来的几个姐们都没叫着，脚下跟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地就跑出了收容所。

等到已经彻底见不到她肥壮的身体了，收容所的孩子们才远远地听到她故意抬高声音大声吼道：“我告诉你们，我马上就去找胡爷爷给我评评理！”

其他几个和张大娘一起来帮忙的妇女，见张大娘都一股脑跑了，也不敢再多待着，偷偷摸摸地就一路小跑地离开了收容所，好似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一般。

娥女站在空地的一角，看着姑姑和一群孩子紧紧相拥的模样，心中一阵落寞。感觉自己的好心，也许孩子们并不领情，好似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一般，低垂着头，默默努了努嘴角，娥女轻轻地转身，准备离开收容所。

“娥女，你先等等。”姑姑的声音在娥女的身后骤然响起，言语中带着丝丝急切和隐忍的颤抖。

娥女迈出去的脚下一顿，收起脸上那抹浅浅的低落，转过身，对着姑姑所在的位置裂开了嘴角，只是看起来和苦笑差不多。

“姑姑，你找我有什么事？”娥女尽量将内心那抹忧愁掩盖，但是低沉轻柔的声音一出口，那抹淡淡的孤独如影随形。

娥女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人群中，蹲着的那抹高大壮硕的身影，就那么直直地倒下了。

“姑姑！”周围的孩子因为姑姑突然的昏倒，慌乱一片。

娥女在原地木讷了两秒，就立即大步冲了上去，一边大喊着：“大家别着急，别堆在姑姑身上。”

姑姑能站起来，出现在孩子面前，能够将准备狠狠甩小荧一巴掌的张大妈重重地甩出去，都是因为晓薇给她的下半身施针的缘故，虽然比起程光给姑姑止痛的药来说，副作用几乎没有，但是这种减轻疼痛强制站立的效果持续不了多久，所以姑姑此时才会因为体力透支而疼痛得晕厥过去。

晓薇安静地站在茅草屋的门口，默默地在心底斟酌，到底要不要帮她一把，只是如果出手，她的身份一定会引起姑姑的怀疑。

孩子们在娥女和苏沐的联合指挥下，小的孩子都退到了空地的后方，几个身高马大的男孩子，小心地抬起地上的姑姑，又将姑姑轻轻地送回到了茅草屋的床榻上。

小荧跟着孩子们来到姑姑的茅草屋，等到其他男孩子在苏沐的带领下离开了房间，房间中只剩下小荧和晓薇、娥女三个人。

“小一，我不是说了让你照顾好姑姑？”小荧的眼睛因为刚刚才哭过，所以红彤彤的全是血丝。此时的她自责，烦闷，心中更是有一团火无处发泄，想到姑姑又一次晕了过去，还是因为她的原因，小荧就被无限的愧疚淹没。

“我……我拦不住姑姑。”晓薇垂目，声音中带着一丝胆怯。

看着晓薇那副怯生生的做错事的模样，小荧责备的话最终还是说不出口了，她知道姑姑的能力，放在以前，部落中没有一个人是姑姑的对手，所以如果姑姑真的是一心要出门救下自己，小一那小胳膊小腿是不可能抵挡得住姑姑的。

床上的姑姑再一次醒了过来，因为刚才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她的脸色已经有些不正常的泛白。

“娥女……”姑姑放在身子两侧的手臂使劲撑了撑，想要坐起来，可是奈何她的下半身已经疼痛的完全麻木，根本无法再坐起来了。

“姑姑……”娥女一步上前，双手穿过姑姑的腋下，纤弱的身子此时却爆发了无穷的爆发力，咬紧牙，手中一使劲，就将姑姑从扶了起来，又赶紧拿过一个枕头，靠在了姑姑的身后，让坐着的姑姑稍微舒服那么些。

“娥女，姑姑有件事想求你。”姑姑说着，就想下床给娥女跪下，可是奈何她确实无法支撑起她的身子了。

“姑姑，您别这样，有什么您要吩咐的，直接说就是，我也曾经受过您的恩惠。”娥女轻轻地按住姑姑颤抖的想要下床的身子，轻轻地安抚着她。眼中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伤感，曾几何时，这个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坚毅的女人，现在已经脆碎到如此地步了。

“娥女，你也看到了，姑姑这幅人魔鬼样。”姑姑垂下手臂，彻底放弃了下床的打算，看着麻木得不能动弹的下半身，姑姑嘴角大大咧咧地裂开，想要对着在场的几个孩子露出一个让他们放心的笑容，可是却不知道，她这笑容，在孩子们眼中比哭还难看，“我也知道，部落中，一定都知道了我出事的消息。”

说着，姑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今日这么多人来到收容所里为孩子们忙东忙西，她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联想到昨日程光匆匆离开前说的话，姑姑猜想，也许是部落长胡斗已经告诉了部落中其他所有人，所以他们才会表现得如此殷勤，这样他们或许以为可以得到下一任管理者的位置。

只是千算万算，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不知道，姑姑手中有西秦皇帝亲自颁布的令牌，这个令牌是为了安抚姑姑这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战士，专门颁布的，命特批令。

特批令，在不违反西秦法律，不违背人道主义的基础上，可以无条件满足战士一个要求。而至今，姑姑的特批令都没有用过，她本打算的这一辈子都不要使用那个代表着她曾经的荣耀的令牌，但是这一次她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张大娘离开前的话，让姑姑醍醐灌顶地明白，如果她不站出来，也许真如张大娘口中所言，等她死了，收容所的孩子们就会落入黑心的管理者的手中，为了部落的利益，他们是真的会将孩子们一股脑全部送到吃人不吐骨头的前线的。

她必须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算是死，她也要安排好了收容所的一切，才能安安心心地离开！

低着头的晓薇，已经明白姑姑想要说的一切，只是娥女和小荧却只听出了姑姑言语中的酸楚和苦涩，忽略了姑姑言语中委婉的嘱托。

见娥女和小荧都没说话，姑姑对着默默地站在墙角的小荧招了招手：“小荧，你也过来。”

等小荧和娥女都站在了床头边上，姑姑努力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荧的脑袋，又缓慢地抬起手，对着娥女伸了过去。

娥女了然地就双手伸出，将姑姑冰冷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之中。

“……在我……死之前，我会交代胡斗，将下一任收容所管理者的位置交给你。”姑姑看着娥女，喉咙中酸涩肿胀得厉害，好多想要嘱咐的话，等到真正想要开口嘱托的时候，却纠纠缠缠地堵在喉咙管里吐不出来。

这句话，也是姑姑深深地吸了好大一口气，才赶紧说出口的，生怕自己一停顿，就没有勇气再说出来了。没有人能够心平气和地交代后事，就算是在前线经历了无数次生离死别的姑姑也是这样，而且她心中还记挂着孩子们，哪里能够真正地放下一切，心无旁骛地安心死去？

“姑姑！”小荧的眼中水汽迷离，嘴巴死死地咬住，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嚎啕大哭，“姑姑，你不会有事的，我会、我会救你的！”

小荧猛地扑倒床边，整个身子重重地倒在姑姑的脚上，却突然发现自己这样会伤到姑姑，又猛地收力，但是姑姑却迅速地将她拉住了，看着小荧的眸子中带着温情和不舍，姑姑笑着对着小荧摇了摇头。

努力地将胸口处那牵扯的疼痛压抑住，姑姑慢慢地收回被娥女紧握在手掌心的大手，轻轻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小荧的脑袋：“小荧，别哭……姑姑的身子姑姑知道……”

姑姑的腔调中带着丝丝酸涩，小荧更是止不住地掉着眼泪，紧闭的嘴巴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张开，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打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