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娘补烤瓷牙的第二天,她决定去东湖国际小区的理发摊,理个头发。
这一天,是星期一。
钟小兵、曾丽英、钟兵兵三个人,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离开了家。
剩下钟大娘留守在新家。
上午九点钟,钟大娘看了一个小时的电视,不想看电视了,她想出门去理发。
钟大娘关上家门,从401的房门出来。
她走过空荡荡的楼道,进了电梯。
电梯里面,除电梯门外,电梯门的左右两个面,以及电梯门正对的那个面,这三个立面,都被钉上了一层木工板。
三个立面都是木板那种颜色,不是钢板的深灰色。
木工板上面,被人用记号笔,写了许多广告。
诸如:保洁打扫18111647122,免费拆门窗13319575521,专业定制衣柜15282157906,钻孔18148850558,磁砖美缝13830773869。
这些手写的广告,将木工板涂写得又乱又花。
钟大娘在电梯内,伸出右手,用食指按了一下按键1。
过了几十秒,电梯门合上了。
电梯徐徐降下。
到了一楼,电梯门自动打开。
钟大娘慢步走出电梯,走过单元门的通道。
一单元的单元通道,由一段窄通道和一段宽通道,两部分组成。
窄通道的天花板上吊了顶,安了三只吸顶灯。
吸顶灯发出明亮的白炽灯光。
窄通道的墙面,贴有800×400厘米的墙面磁砖。
墙面的一角,张贴有“消防井”的字样。
窄通道的地面,铺有800×800厘米的地板磁砖。
钟大娘从窄通道走到宽通道。
在宽通道,天花板的吊顶、墙面的磁砖、地面的地板磁砖,与窄通道的装修相同。
区别在于,宽通道是一间面积三十平方米的长方形屋子,不是视觉意义上的“通道”。
在宽通道这间屋子里,进单元门的左边墙上,镶嵌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占了左墙百分之八十的面积。
靠近单元门右边的墙边,放有一排银灰色的不锈钢信箱。
信箱一共有一百二十个。
一单元一百二十家住户,每户一个信箱。
信箱的一侧,立有一个精致的电子管家系统显示屏。
宽通道的顶上,除了四周安有吸顶灯,中央,还安了一盏欧式的大吊灯。
大吊灯正好亮着,映衬出镜子一尘不染,四周光芒四射。
整个宽通道富丽堂皇,如同穷人眼里的天堂。
钟大娘走过明亮的宽通道,来到小区道路,及小区的绿化区。
此时,行人稀少。
钟大娘只看见两三个,穿工作服的物管保杰人员,正在远处打扫卫生。
钟大娘顺着小区小路走,拐了一个弯。
她来到农村老大爷,摆理发摊的那个地点。
此时,理发摊的位置空无一人。
原先放置凳子、暖水瓶、洗脸盆的地方,空无一物。
这个地方冷冷清清。
钟大娘想,兄弟为什么还不来摆摊摊呢?
时间不早了,上午九点过了哒。
钟大娘有一点点失望。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剃头匠兄弟的情景。
剃头匠兄弟,给那位男顾客剃光头的场面,多么温馨啊!
东湖国际小区大门外,有好几家美发店。
钟大娘哪儿都可以理发的啊!
可是,她偏偏钟意剃头匠兄弟的理发摊。
对钟大娘而言,在偌大的西州,在城市,遇到一位可以拉家常的农村人,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
钟大娘等了十来分钟,没有等到剃头匠兄弟出现。
她的心情由失望转为沮丧。
她不知道,剃头匠兄弟住在小区的哪一幢楼。
此刻,钟大娘不了解,他是否在家中。
钟大娘沮丧地迈开步子,继续朝前走。
她沿着小区最宽的道路,向前走。
钟大娘不知不觉地,走到一道比较大的门。
进门口,有两道半人高的小门。
左边的小门标有“入口”二字。
右边的小门标有“出口”二字。
在入口处,有人刷门禁卡进了门。
钟大娘认识一些简单的字,“入口”和“出口”都认识。
尽管钟大娘没有带门禁卡,但是,她没有停止她的脚步。
她走到接近“出口”的地方,小门倏地一下自动打开。
钟大娘发现小门开了,赶紧抢前一步,从出口出去。
她出去了,小门又自动翕合。
原来,钟大娘走过的这道门,是东湖国际小区的侧门。
她走过好几次小区的大门,还是第一次走小区的侧门。
出了侧门,侧门的右旁边,有一幢两层楼的房屋。
房屋的一楼,有两扇大门。
有一群人,正在大门外面看热闹。
只听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说:“我才不会给你们钱!你们该管的事情不管,不该管的事情乱管,凭什么叫我拿钱!”
一位穿黑色制服的物业工作人员,对他说:“我们哪里没有管嘛!”
钟大娘走到的这个地方,是小区的物业服务中心。
那个瘦高个子的男人,正是钟小兵在超市里面,见识过的“睡衣男”。
今天,“睡衣男”没有穿睡衣,他穿了一件皮夹克上衣。
虽然裤子裤管特别细,但是,他身上那件皮夹克,让他显然有些帅。
他直着细长的脖颈,吼道:“你们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们不把那个剃头摊取缔,休想我拿一分钱给你们!”
“小伙子,你少说两句,我再也不摆剃头摊了。”一个弱弱的声音插话了。
钟大娘站在队伍后面,离说话的几个人有点远。
不过,当弱弱的声音发出时,她还是认出了说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正是摆剃头摊的兄弟吗?
皮夹克男将头转向剃头匠,说道:“大爷,你摆不摆摊不关我的事,不过,物业实在太糟心了,我不满意就要闹,闹个地覆天翻。”
人群中有一个胖女人,高声尖叫道:“不准乱摆摊!坚决取缔剃头摊!”
钟大娘的心猛地紧了一下。
钟大娘仿佛看见了剃头匠兄弟,在东湖国际小区业主的夹击下,如一只丧家之犬。
她还理什么头发啊!
钟大娘的腿一酸,身子差点向地面倒下去。
钟大娘在心中呐喊,我的剃头匠兄弟!我的农民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