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链条的“哗啦”声突然在石壁间回响起来,金属门在与门框干燥的摩擦中被打开,杂乱的脚步声在地牢大门处响起,使安静一夜的监狱变得热闹了。狱卒手里的火把发出的浑浊光芒照亮粗糙的墙壁,湿漉漉的石块间隙里流淌的清水闪着零星微光,潮湿暗室中无数闪光的眼睛注视着今天的新来者,会有什么样的倒霉蛋来陪伴他们枯燥的狱中生活呢?
走在前面的狱卒打开牢门,囚犯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推了进去。
“感谢仁慈的黑夜女神的女儿们,她们又让我和我的朋友们相聚了。”牢中的男性青年笑着对逐一进入的囚犯们说道。他悠闲地坐在墙角散碎的干草上,像在自己家中一般随便。
“卡拉那斯,你好。”新到的囚犯们纷纷向他打招呼。
“你小子该不会整夜向神祈祷,让我们来陪你吧?”欧卡斯洪亮的大嗓门里发出一串大笑,封闭的空间扩大了音效,他的声音迅速在地牢各囚室间回响。
卡拉那斯也跟着笑起来:“不,我只是感到意外。没想到连你们也会被抓来。”
“陈没事吧?”队长居阿斯沉沉地问道。
“跑掉了。至少在我被捉以前是如此。”
“慈悲的阿波罗,请保佑您的勇士,使他逃离危险吧!”居阿斯默默祈祷。作为主要行凶者的陈志,如果被捉住,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牢房里陷入沉默,每个人的神情同时凝重下来,不仅为生死不明的陈志担心,更多的是为自己。并没有参与殴打贵族的他们同样被逮捕起来,其中的原由已经可以猜出几分了,城防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他们想借这次事件连同上次的帐一起清算。
卡拉那斯安慰他们说:“别哭丧着脸呀?我们会没事的。虽然那位贵族少爷的家族非常有势力,但在迦太基他们不能一手遮天。你们是在军营被抓的吧?”
“是的。不过是在军营外面,但相距不远。”居阿斯回答道。
“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军营附近发生的大事一定会有人往上汇报的。马戈不会不过问,特别是军人与元老派贵族之间的矛盾,他非管不可。不管他最终能否救出我们,至少塞德巴尔家的人对我们下手时就得有顾虑了。”
“马戈真会帮我们吗?”躺在干草上的米尼斯表示怀疑,“他也算是迦太基的贵族,怎么有时间与心情过问无名小卒的事?”
“军队里的事就是巴尔卡家族里的事。他不会不管的。”卡拉那斯自信满满地回答说,活像他就是巴尔卡家族中的一员。“不过,以马戈与元老院的关系,指望他能说服议员,放我们出去,希望不大。我们想要平安获释,还得依赖那个人。”
“谁呀?”
佣兵们的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他们的目光顺着卡拉那斯的眼神望去,落在了王重阳身上。
“王的女儿安全吗?”
“她没事。”居阿斯回答说,“我告诉城防军的人,她是安娜特的客人,那些家伙带着她向元老的女儿求证去了。”
“那样就好,相信我们很快便能出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卡拉那斯话里的含义。他们追问时,卡拉那斯却不愿再多谈了,金头发的年轻佣兵打出呵欠,一头倒上干草堆,睡起觉来。
清晨微寒的空气把陈志从浅睡中惊醒。他耸耸肩,摩擦两下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感觉温暖了许多。扭动的臂膀摇醒了斜靠在上面的女孩,长卷的黑色睫毛像蝴蝶抖动的翅膀,颤动起来,黑珍珠般的清澈眸子宛如刚从海底捞出,挂着晶莹的水波。她向着身旁的男孩微笑,这是她醒来后的第一个表情,恬静的,幸福的笑容。
陈志一度沉浸在美丽错觉中,但他却很快恢复到理智中来,他们仍处于危险之中,幸亏得到卡拉那斯与迦太基拥挤人群的掩护,带着女孩的他才能顺利躲过城防军的追捕。在集市里东躲西藏,天黑了,跑累了,于是蜷缩在不知名的小巷深处休息,疲劳的两人竟就这样进入出了梦乡。
天已大亮,街口已陆陆续续有人影在晃动。陈志胆怯地牵着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就连扛着布袋,从身边急速跑过的奴隶也能惊吓住他们。高大厚实的城墙像是微蓝天空下的剪纸,他们已来到城墙下,只要能通过由卫兵把守的城门,就能安全了。
陈志低下头,他明白,自己的容貌太容易识别,只要搜寻的卫队向站岗士兵稍加描述,没有画像他们也能认出自己来。手臂传来少女紧握的力道,她也一定很紧张吧?
正准备出城的沙漠骆驼商队越到两人前面,陈志巧妙地混入其中,身上的皮甲与手中的短剑使他看上去像是商队雇来的护卫。一切非常顺利,守城士兵没有为难他们,或许他们并没有收到通缉命令。
“等一下。”突然,有士兵叫住他们,“就是你们,站住!”
少女能听懂士兵的语言,她把陈志拉住了。商队继续前进,没有停下,或有人询问怎么回事,有的只是爱看热闹的眼睛短暂的向后停留。出城远去的商队把他们抛下了。陈志感到了手心里冒出的冷汗,微微活动着左手指关节,手里的剑随时有出鞘的准备。
士兵走过来,不像是来盘问的,他没把陈志放在眼里,猥琐的目光直落在女孩身上。他忽然勾住女孩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长得挺标致的。”
陈志甚至听了令人作呕的咽下口水的声音。挥出左手,剑柄弹开了士兵肮脏的手掌。感到疼痛,士兵立刻把它缩回去了,不过却对陈志投下憎恨的眼神。陈志还以同样的怒视。佣兵打扮,加上从来没见过的异国容貌,使士兵败下阵来,他可不愿意惹上亡命之徒,嘴里骂骂咧咧,不甘心地退回原处。
不能再作停留了。陈志拉着女孩迅速跑出城门,两人奔出城墙投下的阴沉深影,早上温和的阳光立刻洒上他们年轻的脸庞,两人同时露出浅浅的一笑,舒了口气。无论接下来的道路通向何方,他们彼此坚信,一定会一起走下去。
守门的士兵依然念念不忘刚才少女的美貌,他望着手指,真可惜,只是轻轻捏了一下那白皙柔嫩的脸蛋。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发誓,决不再惧怕美女身旁讨厌的少年了。
城防军骑兵队穿过人群间隙,策马飞奔而来。打着瞌睡的懒散士兵们立刻抖擞精神,迎接长官的检察。
骑兵队长勒住缰绳,眼中的卫兵们正尽职尽责地检查来往客商的货物,城墙上站岗的士兵手握长矛,猎鹰般的双眼凝视远方,监视着城外可能发生的任何异常情况。队长非常满意他们的表现。
“士兵们,你们听好了!”骑兵队长向所有守城士兵大喊,“昨天城里出现了位穷凶极恶的歹徒,受人景仰的三十人委员会成员,塞德巴尔议员阁下的小儿子不幸遭到毒手。虽然帮凶已经落网,但主犯依然在逃中。打起你们十二万分的精神,假如犯人从你们眼皮底下溜走,你们将会为一时的疏忽大意付出代价,更重要的是,这将成为你们终身难忘的耻辱!”
包括出行的普通人在内,听见骑兵队长发言的人无不小声议论起来。他们中或许已经有人听说过这件事了,也或许有人甚至目击到事件的发生。一时间,杂乱的低声讨论包围了城防军骑兵队。
有士兵大声问道:“长官,能为我们描述一下犯人的特征吗?”
队长立刻回答说:“可以。受巴勒神保佑,犯人特征非常明显,黑头发、黑眼睛,他的肤色带着点黄,就像今日的晨光,年纪不大,只是位十来岁的少年。带着个女孩,是位漂亮的女奴,从善良公民那里拐走的。”
士兵们交头接耳,讨论着是否见过这样的人。站岗士兵中,有一位像是发现了什么,“长官,刚才……”他指着城门外,吞吞吐吐地说道。
地平线上,远处一队骑兵正迅速向迦太基城靠拢,落下的马蹄卷起地面风干的浮躁泥沙,掀起的黄色浓烟覆盖了整条道路。队伍中,火红的披风使混在里边的军官老远就能使人看见,金属铠甲刺眼的反光看上去像是来不及躲避日光的星辰,坠落下天空。
少女紧握住陈志的手,突然出现的军人令她害怕,陈志握紧短剑,警惕起来。可是更值得担心的却在背后,马蹄声轰鸣着从城里传出,终究还是追来了。女孩胆怯地躲进陈志身后,颤抖的小手抚上他的肩头,美丽的黑眼睛注视着来自城里的越来越近的骑兵。
马背上的人大声喊着陈志听不懂的语言。陈志抽出短剑,这样的武器能否与骑兵对抗?他没有自信。
冲来的骑士居高临下,高举闪着银光的利剑向他劈来。陈志挥剑挡下他的攻势,身后却传来“嗖”的一声,本能地往前一跃,尖锐的矛头插进了泥土中。陈志顺势前翻,窜至马下,斜舞的剑光中,战马一声长鸣,马背上的士兵跌下马来,马血飞溅,陈志的皮甲、布衣染上了点点猩红。
原本打算看热门的普通民众们在血光中开始逃窜。他们尖叫着,或跑回城里,或逃向道路两侧的空地,有车的更是快马加鞭,尽快远离是非。女孩捂住嘴,已经出不了声了。
陈志被骑兵困在中央,轮番攻击已使他体力渐渐不支。翻转手臂,剑身挡住了从背后袭来的利刃,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从颈后传进耳膜,在内耳中回响。四支长矛像四条毒蛇扎向心脏。低吼中,陈志埋身翻入长矛内侧,四柄长矛擦过身体,像空中落下的栅栏,锁住退路。一道炫目的强光闪过眼角。骑士手中的剑刃发出耀眼的致命光芒,举过头顶的兵器快速劈下,前边是成排的长矛“栅栏”,斜插的矛柄使他无法起身回挡,只能眼看着落下的剑锋划过柔软的身体。路旁的少女早已捂上双眼,不敢再正视战斗的场面。
空气被急速飞驰的不明物体划破,它撞上落下的剑身,一声响亮的碰撞声,骑士的手在撞击中颤抖了一下,然后停住了。细长物体轻盈地掉落下来,插入陈志脚边的松软泥土――是一支箭。
惊诧中的城防军骑兵们很快发现他们得对付一群新对手。一支来历不明的骑兵队伍阻挠了城防军的攻击。他们之中为首的是名俊朗少年,棕色发丝下火红披风迎风飘扬,镀金盔甲反射的金光使他整个人变得光彩夺目。陈志记得这位年轻的军官,上次城防军到军营捉人时,也是他给解的围。他的名字他仍记得的――他叫马戈。
“城防军越来越没规矩了吗?见到长官还不行礼!”马戈冲着发愣的城防军骑士喊道。他甚至不肯正眼瞧他们。
城防军骑兵们这才自认倒霉地下马行礼,谁上他们碰上巴尔卡家族最不好惹的小少爷呢?
马戈继续轻蔑的话语:“托阿瑞斯的福,城防军果然训练有素,全队出击如同‘一人’。”他一眼瞥上倒地的战马,嘴角翘上嘲讽的弧度。“你做的?”他问向陈志。陈志布衣上的马血已经晕开,血点连成一片,整件衣服像被鲜血浸透。
陈志没有回答。城防军的队长到是抢着对应说:“他是我们正在追捕的犯人,殴打塞德巴尔议员儿子的凶手,拐带别人奴隶的诱拐犯,每一件恶行都是重罪。马戈阁下不会阻挠我们逮捕凶徒吧?”
“塞德巴尔的儿子?是那个叫米隆的?”
“是的,阁下。”队长自信满满,相信即使蛮不讲理的马戈也不会袒护罪犯。可马戈的回答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打得好!”马戈不仅大声喊出心里话,更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受人敬畏的复仇女神,我们日夜向您祈祷,您终于让那可恶的小子遭到厄运了。对了,米隆伤得重吗?”
没人敢回答马戈的问话。意料中的反应,马戈也没追问,他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陈志身上。看似弱小的少年竟能砍翻战马,并与一队骑兵纠缠。陈志的装束引起他的兴趣,“你是雇佣兵?”
陈志依然不知如何回答。
“是的,将军!他是雇佣兵,您的士兵。请您保护他吧!他是好人,请您一定要保护他!”美丽的黑发女孩扑倒在马戈坐骑前,披散的头发丝丝垂下,突显出她的憔悴。
“队长!”马戈心里有了决定,“这两人从现在起由军方保护。”
“什么?”骑兵队长张大嘴巴,他自然明白“保护”意味着什么。
“你不服吗?难道你要当着我的面,抓走我的士兵?”
“不,我们没那意思。只是海恩普将军的命令……”
“别跟我提海恩普!”马戈的情绪忽然激动了,“你们滚回去!告诉海恩普,说我要见他,叫他洗干净脖子,等我来宰!”
城防军士兵尚未弄懂发生什么事了,马戈一扬马鞭,已带着满腔怒火冲入迦太基城。
少女依上陈志肩头,担心受怕地垂下眼帘,现在她感到安稳些了,至少那位职位不低的少年军官答应要保护他们。陈志的眼中则浮现出更多迷惑,已经离开军营半月的马戈竟然突然回来了,一大早便出现在城门外,莫非他们赶了夜路?或许有十万火急的事?陈志没有深想,他不自觉地抱住少女,让她靠自己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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