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酋长谈话后,王玉婷明显感到部落里的人们对自己越发尊敬了。在酋长屋中见到的毛皮被褥很快由妇女送进自己所住的房里,以替换掉原来的羊毛薄毯。那东西实在太硬,像十几年未见过阳光的棉被,不仅薄,而且不暖和。王玉婷在毛皮上打滚,嘴里吹出气流,蓬松的长毛仿佛晚风中的芦苇,随着风一层层倒下。这是皮草,真正的动物皮草!还极有可能是野生动物的皮毛!要是带回现代,至少能值五位数!
“你没见过熊皮吗?”
加鲁注视着趴在被子上新奇地翻看绒毛的王玉婷。这位偶然遇上的女孩身上隐藏着许多迷,她自称来自迦太基,相貌却与迦太基人有着天壤之别,就像北方的高卢民族硬说自己来自努米底亚。他从村里女人那儿借来针线,缝补被王玉婷摔下马时扯坏的皮裙。天色越来越亮,手指间的细针也越来越熟练地穿梭于兽皮缝隙间。
听见加鲁的疑问,王玉婷不再翻看毛皮,她忍住手脚,平躺在绒毛上。“熊皮而已,谁没见过?”鼻腔里哼哼出几个不服气的单词,“我住在迦太基的时候,贵族家的奇珍异宝我当它们是垃圾。我包里的东西都见过吧?它们可是从东方神秘国度进口的,全迦太基只有我才有!”
王玉婷之后毫无忌惮地吹嘘起来。什么她爸爸与汉诺议长是老朋友;她在议长家如何好吃好住;议长的女儿与她情同姐妹。虽有事实根据,却又无限夸大。加鲁睁大眼睛,仔细倾听,早已忘了手中的针线活。
根据王玉婷的话,他大胆猜测,“这么说,你和你的父亲应该是为了迦太基议长的委托才来到伊比利亚的吧?”
“委托?对,是委托。”王玉婷也认为自己吹嘘得太过分,只好顺着努米底亚人回答,“因此我和爸爸才会急着找哈斯德鲁巴,他是伊比利亚最高军事长官汉尼拔的兄弟。上层人物的联系你们是不会懂的,他们是要商议国家大事。”
“可是我听说迦太基的议长与巴尔卡家族是死对头,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商议呢?”加鲁有些迷惑,或许“上层人物”的问题他真的不懂。
王玉婷打出呵欠,“已经说是‘国家大事’了嘛!”尽情地舒展手臂,她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疲惫,躺在舒服的被子上,眼睛更是睁不开。她将自己裹进厚厚的毛皮中,温暖一下传遍全身,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正舒服时,王玉婷忽然感到剧烈摇晃,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摇醒自己的人是加鲁。王玉婷再次裹紧被子,不愿这么快醒来。
“快起来,酋长要见我们。”
毛皮被子一下被加鲁掀开,扇起的凉风与惊吓使王玉婷立刻坐了起来。“才见过多久?又要见!”她为才进行到一半的睡眠而愤愤不平,装上凉鞋,跟着前来通告的村民回到大屋门前。
门紧闭着,不过仍可以听见里边有动静。屋里有人在争吵,从激烈的语气判断是争吵没错,有的声音很熟悉,可就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领路人向门里大喊:“首领,我把他们带来了!”屋里立刻有人回应。领路人推开门,请王玉婷与加鲁进屋。
屋里的景象让王玉婷吓了一跳。一大群粗野的男人散坐于屋子各处,他们面朝屋子中央,那里坐着部落的酋长。英狄比利斯酋长半躺着,漂亮的黑色熊皮被子搭着身体,背后垫上高枕,以支撑上身。
“请到我这里来。”英狄比利斯指着身旁的空位,请王玉婷与加鲁过去。
披头散发的女人抱来两张坐垫放在酋长身旁,王玉婷穿过人群间隙,谨慎地坐上坐垫。现在,屋时所人人的目光全集中在她的身上。王玉婷被视线压迫,不得不低下头,可是她的眼睛却没停下,眼珠四处打转,偷看人们的反应。
英狄比利斯酋长说着伊比利亚部落土语,向屋里的人们介绍:“我想你们已经听说了,这位就是迦太基元老院派来的使者。”酋长的手掌指向王玉婷,屋里一片惊嘘。
此时的王玉婷不知该如何是好,手指抠住用光滑的牛皮套住的坐垫,不敢轻举妄动。
酋长继续说:“密使小姐途经我们的领地,遭遇袭击,我们对这件事负有责任。为表示对迦太基的友好,我将派人护送小姐抵达目的地。”
“首领。”坐于酋长另一侧的长老突然开口打断酋长的话,“请您再考虑一下,这件事关系到全族的生死。您护送迦太基的使者,不是对大酋长宣战了吗?大酋长不会放过与他为敌的小部落的,听说已经有好几个部落因为公开支持迦太基而被大酋长杀光全族,我们也要重复他们的命运吗?”
长老的话引起不小震动,男人们交头接耳,或点头,或皱眉,或大声反对长老的意见。
“您是我们的领袖,我们希望您带领我们走向富足,而不是毁灭。现在的情况是大酋长占上风,两位哈斯德鲁巴已经无法抵挡大酋长的力量了。再经过几场战斗迦太基军将被大酋长打败,那么整个卡彼坦尼亚也将受到大酋长控制。请您看清形势啊!”
“现在向大酋长表明立场还来得及。”长老们伏倒在酋长身旁,苦苦哀求。
王玉婷看出他们在请求,小声问加鲁他们在说什么,加鲁摇头,他不懂他们的语言。
“没看清形势的人应该是你们!”
酋长的大声喝斥把王玉婷吓了一跳,
英狄比利斯酋长用手撑住身体,激动得想要坐直身子,红鼻子安巴利赶紧扶住他,告诉他千万不能动怒,不然缝上的伤口会裂开。英狄比利斯控制气息,渐渐使自己平和下来,然后才接着说:“你们都是长辈,我也不想对你们发脾气。虽然塞叶尼目前的确取得了几场小小的胜利,但他却是以自己的全部力量对抗迦太基的一小部分,这样的‘胜利’能算胜利?迦太基在伊比利亚还有十万雇佣军,能打仗的将军也不止两位哈斯德鲁巴。还记得八年前横扫伊比利亚的汉尼拔吗?目前为止,这位将军还没有参与对付塞叶尼的战争,塞叶尼有什么资格占上风?就凭临时组建的松散的部落联军吗?”
“可是,据说迦太基人已经有意放弃卡彼坦尼亚。只要哈斯德鲁巴的军队被塞叶尼大酋长打败,从此以后迦太基人不会再干涉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物。”长老的声音沙哑,上年纪的人难免气息不足,使他的语气听上去缺乏底气。不过,支持长老意见的人却附和起来,他们纷纷表示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并极力证实它的真实性。
王玉婷已不难看出,屋子里的几十名男性被明显分为两个阵营,一派跟随那三个讨厌的老头儿;另一派则站在酋长身后。可是,谁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呢?窗外嬉戏的孩子比屋里令人厌烦的老头和中年人更有吸引力。
“你们听谁说的?”英狄比利斯酋长向支持讲和的部落成员们发出疑问,“塞叶尼?我们英勇无敌的大酋长散布的谣言吧?你们竟然会相信这么荒谬的话。迦太基对伊比利亚的控制权是巴尔卡家族用鲜血换来的,只要迦太基的巴尔卡家族执政一天,他们就决不全放弃一寸土地。塞叶尼太天真,自以为是的认为胜了,其实他正在给自己制造灾难。”
“塞叶尼大酋长是位伟大的英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伊比利亚所有部落的自由,为了使他们摆脱迦太基人的统治。大酋长说过,伊比利亚只能属于伊比利亚人。这样伟大的壮举不仅会得到卡彼坦尼亚本地人的响应,用不了多久伊比利亚其他地区的部落也会加入进大酋长的军队,大酋长的势力会得到增强,对抗迦太基的十万军队没有问题的。”
“而且巫师曾预言过,伊比利亚将会出现一位了不起的‘大首领’。所有人都认为是塞叶尼大酋长。”
长老们的配合一向很默契,三个老头儿一句接着一句,尽量不使他们的话中断。虽然偶尔与酋长产生言语冲突,但他们谦虚、谨慎的态度却没有减退,总是以中肯的语气提出意见,不断重复某些话。
他们苦口婆心的说教早已令英狄比利斯厌烦,酋长对长老们某些用词尤为不满,“‘伟大的英雄’,你们在说谁?伟大的英雄不会偷袭与他意见相反的人,他会选择决斗,光明正大地击败对手;伟大的英雄不会将反对他的部落赶尽杀绝,英雄应该是要让人崇拜和爱戴。塞叶尼口口声导说为了部落的自由,其实他不过是想赶走迦太基人,然后自己做国王!”英狄比利斯的鼻子里哼出藐视的鼻音,“这样的人你们竟然称为英雄?一个让我们的兄弟流血送命的无耻之徒你们竟然称为英雄?长老们,你们是族里的长辈,为什么要轻视年轻人的性命?他们应该受到你们关怀与疼爱才对,可是现在……尊敬的长老们,你们不但没有为他们悲伤,反而夸奖起杀人凶手来了。我真为……真为死去的兄弟感到难过。”酋长一度激动地差点忘记伤痛,站了起来。他最终被创伤打败,垂下头,额头贴着弯曲的膝盖,不说话了。
酋长突然沉默却使话题矛头指向三位长老,就连原来支持长老的部落成员也开始怀疑他们。谴责塞叶尼大酋长的声音越来越高,报仇的呼声由小到大,在大屋里迅速蔓延。
长老们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不已。“对不起,那不是我们的本意。我们也是为大局,为部落着想……”
他们的声音太小,满屋激愤早已把他们淹没了。
“首领!我们愿意与塞叶尼一战!”
“让我们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请您领导我们!”
“虽然我希望我们能长久而平和的生活下去,但大酋长的做法无法让人容忍,他能袭击我们的首领,同样会命令他的军队消灭我们。我们必须拿起武器保护自己!”
王玉婷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参加会议的人们忽然激动起来。最初只是酋长冲着长老们喊叫,接着所有人跟着喊叫,他们向酋长聚拢,像是朴实忠诚的士兵拥戴领袖,围绕在他身边。王玉婷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的酋长,散乱的头发挡住英狄比利斯半个侧脸,他望着支持他的人们,眼里闪烁水花。
英狄比利斯酋长已经无视长老们的存在,他向众人说:“各位,我勇敢的战士们,我了解你们的心情,我亲眼看见塞叶尼的屠刀砍向部落优秀的儿子们,当时我无能为力,我的内心更痛苦。我向守护森林的神灵发誓,一定要向塞叶尼讨还血债!因此,我决定向塞叶尼宣战,我将站在汉尼拔一边,你们愿意跟随我吗?
“伟大的首领,请您保护我们!”
所有人发出一致的声音,部落的声音统一了。
酋长转身对王玉婷说:“尊贵的密使小姐,我会派人护送您抵达目的地的。”
密使小姐?王玉婷张大嘴巴,却无法回答英狄比利斯。她什么时候变成“密使小姐”了?
……
直到所有人离开木屋,忠诚的卫士安巴利慢慢扶着酋长躺下。安静下来的环境使疼痛感又回来了,英狄比利斯的额头上渗出不少冰冷的汗珠。
“首领,那个女孩真的是迦太基元老院派来的密使吗?”安巴利不敢确定,王玉婷的容貌一点不像迦太基人。
“你担心她是外国人吗?”英狄比利斯一眼看出了安巴利的困惑,“从前与罗马人作战时,迦太基曾聘请过外国人担任将军,他们委派非迦太基人办事不奇怪。她有元老院使者的印章和文件,不会有错的。至于为什么是个孩子,元老们可能认为孩子不引人注意吧!毕竟已经有不少信使被塞叶尼拦截了。”
安巴利点点头,为酋长抹去冷汗,为他盖上厚重的毛皮被子。酋长应该休息了,他从昨夜回到部落后,还没睡过。
“安巴利。”英狄比利斯叫住准备离开的红鼻子卫士。
“听从您的吩咐,我的首领。”
“安巴利,你认为我的决定正确吗?我把你们带入绝境,如果不能胜利,只有死。”平躺的酋长轻声问道。
“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服从您。”
“谢谢你,安巴利。”酋长闭上眼睛,他终于可以休息了。“但是……”英狄比利斯似乎还有疑问。
安巴利蹲下身子,倾听他的诉说。
“我认为塞叶尼要杀死我并不是因为我反对他。联盟会议间隙时,我无意中看见了件奇怪的事――塞叶尼与一位迦太基军官在一起,他们像在谋划什么。”
“您说什么?迦太基人不是他的敌人吗?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安巴利瞪圆充满血丝的双眼,张大的嘴吃惊地吸进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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