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十分的号角声覆盖了寂静的大地。王玉婷立刻睁大了双眼,她根本没睡着,等候着这声新一天的第一声喧闹。
号角声刚响,她轻盈地跳下床,掀开眼前的布帘,双脚钻入床下的短靴,用不着穿衣,衣服从昨天开始已完好地套在身上。转身从床角拖出几天前就收拾完毕的行李,东西不多,只是些随身物品、换洗衣服。
同室的其他人也已行动起来。明达斯打着呵欠懒散地扣紧皮带。巴克尔动作麻利,三两下穿好衣服,用脚勾出了床下的行李,他冰冷地注视着第一个穿戴整齐的王玉婷——他的队长。
王玉婷轻松地跳跃两下,活动了筋骨,她看了看这些还在忙碌的生命已被捆绑一起的同伴们,拧紧行李,快乐地打开了门。
她以为自己会是最早或者头几个出现在营房外的战士,但眼前的景象令她失望。军营已到处是跑动的人影了,军官扯着嗓门沿着营房的坐落顺序挨个叫喊,提醒里边的人加快动作,如果有小队仍然关着门,凶狠的靴子会在不结实的木门上狠踹两脚。越来越多的人在外面奔跑,他们多以小队为单位,成群往马场方向快行,骑兵们会在那里牵出马匹,然后前往最后的大军营。
想到那个驻扎上万步兵的军营,王玉婷不禁看向它的方向,那里距离骑兵营地并不远。可以想象,那里现在也一定热闹非凡。尽管骑兵们的军营已经相当吵闹了,但依然能依稀听见从那边传来的杂音,毕竟聚集一地的上万人再怎么安静地活动,他们的声音也比一个人大吼的音量来得大,更何况这些人根本不需要安静。
陈志系紧靴子后方的鞋带,顺手将匕首插入与皮靴绑在一起的鞘内。他站直身子,把系着短剑的皮带斜跨身上,剑一直垂到了腰间。居阿斯以镇定的稳健速度绑好腰侧固定硬皮胸四的细绳。房间里每个人都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自己的事。号角响过第二遍,屋外的喧闹更加急切,但外边的紧急似乎与屋内无关,雇佣兵们不论自身年纪,从容地把自己装扮成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居阿斯拉开房门,黎明天空的微弱蓝光立刻窜进屋中。雇佣兵队长稍稍抬高了脸,小眼眶中的眼珠迎着东方的亮光凝视了一会儿。
“出发!”队长以并不高亢的声音吼了一声。
他第一个踏出房门,队员们跟上他的脚步。王重阳用手指甲理了理上唇的浓密黑胡须,他本来凭借女儿做统兵官时的关系已离开了军队,现在又因为一条不怎么可靠的有关他妻子下落的消息而重新回来了。朋友们对他的行动露出不解的惊诧。
居阿斯走在前方,没有整齐的列队,一群人随意地站立,随意地行走,高矮也参差不齐,却比任何训练有素的队列都来得有威势。雇佣兵小队加入了从各自营房出来,汇集到一起的雇佣军队伍中。
王玉婷看着前方骑马的高大男子。他不过三十岁左右,五官线条粗犷,谈不上英俊,胸甲款式单调,毫无美感。王玉婷的心中不由得感叹了一声,这个看上去板刻的男子就是她今后的直属上司——骑兵统领马哈巴尔。从前与他有过接触,他可不好相处。
来自各地军营的军队浩浩荡荡往同一个地方聚集,平时里开阔的海湾一隅今天被无数的人挤满,大地被覆盖了,除了人和马什么也看不到,密集排列的方阵一个并排一个,看不见尽头。
究竟有多少人?王玉婷骑在马背上,视线较高,她不停地四处张望,曾预想过军队的规模,几万人是不会少于的,四万?五万,或者六万?但现在的情况表明,她的估计远远过于保守了!看不到边尽的队列无法目测数目,士兵们的吵闹声更让人没办法冷静思考。
“比执政官的军团多出太多了!”明达斯感叹说。
王玉婷听到感叹,看向身边的这位队友。“你知道罗马那边有多少人?”
明达斯的声音突然结巴了,但很快恢复了流畅,“这是常识,亲爱的队长。一位执政官统帅两个军团,大约一万人。”
“很厉害的‘常识’,我就不知道。”另一名队员巴克尔说。其余人也有同感。
“你们不过是在伊比利亚出生长大的当地人,怎么会知道呢?”明达斯轻蔑地说。四周的人对他的轻蔑没有明显反感,明达斯去过许多地方,见多识广,会说多种语言,这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不过尽管承认他的见识,但心里没有人会舒服。
沉默的骑兵中突然有人说话了,赞同了明达斯,“没错,的确是这样。我也听说过。”
说话的人是德尔非,他是位迦太基人。从军的迦太基人不多,没做军官的更加少。王玉婷对德尔非的印象在她的小队成员中是最好的,因为他非常友善,明达斯的嘴不饶人,巴克尔喜爱用行动表示不满,而德尔非对任何人都是友好的,总以笑脸迎人,也不说过分的话。
“听见了吗?我可没因你们的无知而欺骗你们。”明达斯略显得意。
他的行径引起了阵阵嘘声。沉默的人忍不住要说上两句了。
“安静!”
一个音量不高,却很有威严的声音制止了骑兵们的骚动。他们的直属军官马哈巴尔回头严厉地说。骑兵统领随后瞪住了他的骑兵队中的特殊人物——军队里唯一的女性军官,同时也是他的部下。“你怎么管理手下的?仪式结束后来见我!”马哈巴尔训斥说。
王玉婷觉得冤枉,不是她放任部下,而是这群家伙根本不听她的命令。
她也是在这时才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数万人,比雷鸣更响的喧闹突然消失无踪了,像是有人同时对他们下达命令,让他们闭嘴。她骑着马,又身处前排,因此清楚地看见了发生了怎样的事。
把庞大的军队分隔成两大块的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位年轻男子。他如此特别,以至于数万双眼睛的灼灼目光全集中到他的身上。他也的确能归入特别之列,一个承受着万人注视的人竟能坦然到如同在无人的旷野上自在行走,没有丝毫不自然。
汉尼拔身穿金色盔甲,盔甲上的浮雕棱角在正午的日光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辉。王玉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汉尼拔身着将军的礼服,平时这位迦太基将军总是如雇佣兵般朴素。
他的头盔同样以金色为主,其间有银色线条在表面上蜿蜒出曲线图案。绿宝石镶在头盔正中靠下的额头部,细小的透明金刚石围绕绿色宝石,构出一圈闪亮的银环。盔顶插着两根纯白的羽毛,羽毛长而硬立,颜色不是染上去的,而是来自稀有的白化的鸵鸟。白色斗篷的色彩并不突出,但上边用金线绣出的狮子图案却使它与其它白布区分开,特别是在阳光明媚的今日,更是不能不吸引人们的目光。固定斗篷的金属扣自然离不开炫目多彩的宝石的装饰,打磨光滑的裴翠珠子连成串,从金属扣边缘垂下,以盔甲的金色作为了它的背景。
贴着金箔花边的靴子踏上了石阶。向上的阶梯通往临海的高台,这是一个祭祀的地方。祭司和他的助手们站在祭台旁,恭敬地注视着将军的到来。
军队更加寂静了,以到祭司念诵祭文的声音也变得洪亮无比,仿佛一个非凡的人在空中对芸芸众生高喊。八名健壮的奴隶抬着一头捆绑结实的母牛走了上来。一位祭司的助手捧着一把短刀在汉尼拔身旁跪下。将军没有看他一眼,握住刀柄,锋利的刀身落地插入了牛肚。母牛悲惨地长鸣,由于被锁链束缚,它不能挣扎动弹。肚子被剖开,祭司熟练地从鲜血奔流出的牛腹中拉出了内脏。
他的嘴里叨叨絮絮,可能念着咒文,双眼紧盯住血肉模糊的牛肝。他把滴血的脏器扔进了祭台旁的火盆,旺盛的烈火在一瞬间稍微收敛了气焰,但又立刻更凶猛地燃烧起来,并带着肉块焚烧的臭气。
“伟大的巴勒赐给了我们吉兆!”
祭司高举染血的双手向石阶下的数不清的战士高喊。
这一刻,安静的大军突然爆发了。疯狂的战士们呼喊着战斗的到来,他们用武器敲击盾牌,为呐喊增添骇人的声势。
王玉婷没有跟着叫喊,她捂住双耳,突然迸发出的巨大声音让她的耳膜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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