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罗马城充满了幽远深沉的寂静。白天人们在广场争议国家的决策,讨论最多的是对付迦太基人的办法,罗马人为需不需要选举独裁官的事争论不休,直到黑夜来临才没有结果地散去。
利略元老家亮着灯,晚风吹过冷清的院子,卷起几片枯叶。陈志依照每日习惯擦拭掉海伦娜骨灰罐上的尘埃,把它端放在桌上。他吹灭油灯,该休息了。透过开启的窗户可以看到院中的景色,对面房屋中有扇窗透出亮光。陈志坐起来,那是利略元老的房间,老人还没睡。
陈志走向那个房间,他突然下了决心,要趁现在说清事实。在房门外停下,陈志轻推没有关闭严实的门,光从门缝里透出,陈志通过细缝看到了元老的背影。老人正在阅读文书,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睛,眼睑四周的皱纹挤到了一块。此时的情景让他又突然打消了念头,老人已经为国事日夜操心,没有必要再让他烦心了。
陈志在自己的床榻上坐下,抽出放在床底的短剑,拨出半截的剑身反射着明月冷光,陈志注视着明晃晃的刃口,心中略有所思。杀了普布利乌斯!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闪过,陈志心中一寒,自己也无法相信这种想法出自他的心思,他立刻收起短剑,把它放回床下。
别太早做决定,卡西娜夫人的话在耳力响起。那个女人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她不可能明白他与普布利乌斯的恩怨。陈志胡思乱想着,倦意使他闭上的眼睛……
清晨的敲门声吵醒了睡梦中的陈志。
“利略少爷,西庇阿家的普布利乌斯来找你了。”老仆人在门外大喊。
陈志立刻翻身起来,下意识抓住床底的武器,但他很快又松开了手,普布利乌斯这个名字让他太敏感。
“是普布利乌斯吗?”利略元老听见院里的动静,走出屋子看看。
普布利乌斯恭敬地鞠躬,“你早,利略先生。我找那位年轻的‘利略’。明天我就要回军营了,回去前想与朋友们聚一聚。”
“你们不是每天都有聚会吗?”利略元老故意问。他知道普布利乌斯请假回家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暂时脱离军营的苦闷,元老认为每位年轻贵族都有懒惰放荡的时期,随着年龄增长,这些坏习惯会逐渐被责任和荣誉感取代。普布利乌斯不到二十岁,还很年轻。
“这次聚会是不一样的。我们随时会上战场,可能以后不能活着相见了。因此有特别意义。”普布利乌斯从容地回答说。
利略元老会意一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有朱庇特知道。他看到了从另一间房子走出的年轻人。“他来了。你们快走吧!不要让我这个老年人看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忌妒。”
“感谢你的支持。我会平安送回他的。”普布利乌斯已经等不及了,拉住陈志就往处跑。
“今天我们还去卡西娜那儿吗?”远离利略元老的宅院后,陈志低声说。
“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吗?”普布利乌斯回答得理所当然。
他的回答让陈志阴沉下脸色,指尖碰了碰衣服里藏匿的匕首。他随身带着武器。
“普布利乌斯。”
“什么事?”
普布利乌斯走在前面,把后背留给陈志。尽管街道上行人不计其数,但陈志不在乎他们,这样的距离下,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取走普布利乌斯的性命。“普布利乌斯,有个女孩子你认识吗?”
“谁呀?我认识的女孩子有很多。”普布利乌斯愉快地说。谈论女孩子是他感兴趣的话题。
“她叫海伦娜。”
“海伦娜?让我想想……是的,曾经认识她。不过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当时她怀有身孕,但不小心让自己滑倒了,死于大出血……应该不是你认识的人吧?”
“不……不是……我认识的海伦娜前不久才去逝,她是投河自尽……”陈志压抑住情绪。“说说你认识的海伦娜吧!你爱她吗?”
“你怎么知道我与她有过一段情?”普布利乌斯奇怪地问,不过他没继续在意。“海伦娜是位很漂亮的姑娘,她的黑色卷发非常可爱,也是我最钟爱的地方。但是,尽管她很美,可她太柔弱了,有时候对别人的有意欺负也只有忍气吞声,没有反抗意识。我更喜欢坚强的女性,比如卡西娜这样有智慧,独立又温柔的女人,真的非常有魅力。还有一位,前不久刚认识的,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穿着男人的服装,骑着战马飞驰,一位女豪杰……”
普布利乌斯很快兴奋地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女性身上,他一个个地接着描述,像是无穷无尽。
陈志的手已握住匕首手柄,眼前的这个纨绔子弟对感情毫无尊重可言。“那么你还怀念着她吗?那位叫海伦娜的姑娘怀过你的孩子,你对她一定有特别的感情,对吧?”
“我对每位爱过的女性都一样。该爱的时候深爱她们,她们离开我的时候给她们自由,绝不会纠缠。海伦娜已经不在人世,我为什么要把爱情留给死者,而让生者伤心呢?”普布利乌斯回头拍拍陈志的肩,“我看得出你的心里只有那位已经去逝的女性,看开点儿,世界上优秀的好女孩有很多……”普布利乌斯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陈志甩开了他搭在肩头上的手,这让普布利乌斯感到陈志生气了,而且脾气发出得莫明其妙。
“普布利乌斯,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其实……”陈志紧握着腰后的匕首,无数次拨刀过程中从没有现在这样充满压力,不是该不该杀的矛盾情绪,而是考虑着这一个奇怪的问题——海伦娜愿意他杀死这个男人吗?
“快让开!”
街道中有人叫喊起来。行人们立刻慌张地在狭窄拥挤的道路上让出一条细缝,几名骑马的人冲过人群。普布利乌斯拉着陈志退到路边。陈志看清了那些飞驰的身影,他们是罗马士兵,不过他们的模样狼狈,估计刚从战场回来,人们一下子跟了上去。
几名士兵在广场下马,其中一人直奔元老院,元老们正在进行早晨的会议。罗马市民立刻围住了留下的士兵,争相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这几位士兵留在广场就是为了告诉人民情况。
“孙特尼阿斯将军被迦太基人打败了!”士兵大声向市民们惊呼。“我们控制着普雷斯丁附近的一条狭窄通道,迦太基人突然袭击了我们,领兵的是汉尼拔手下的一名骑兵将领,他与我们正面交战,当我们战斗的时候,另一支迦太基军队占领了高地。之后我们被包围了,有三千人战死,剩下的人经过了很大的困难才得以撤退。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险要防守了,汉尼拔的军队正在逼近罗马!”
士兵们带来的消息震惊了罗马城,集中在广场上的人们暴发了更大的议论。许多人一时不知所措,但之后有人表示誓死保卫罗马,众人立刻响应起来,呐喊声震耳欲聋。
陈志挤在人群中,他没有罗马人的漏*点,冷静看向普布利乌斯。普布利乌斯有神的双眼注视着走上讲台领导民众的人,他没有跟随其他人一起呼喊,静静观察了一会儿,转身挤出人群。陈志跟了上去,在别人发誓保卫祖国时,他竟然选择离开,八成是担心他的女人了。
但是普布利乌斯出乎意料地没有去卡西娜的住所。陈志跟着他回到了西庇阿家在罗马的府邸。
“少爷,您回来了?听说罗马出大事了。”府邸的奴隶管家出门迎接。普布利乌斯一言不发,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陈志跟了进去。谁都知道他是普布利乌斯亲交的朋友,西庇阿家的仆人没有阻拦他。陈志看见普布利乌斯脱掉红边的长袍,换上粗布衣,他打开大木箱,取出胸甲。
“帮个忙!”胸甲一个人穿不上。陈志刚想过去,已经有奴隶赶在他前面为普布利乌斯系紧固定胸甲的绳索。
“少爷您穿上甲胄要去哪儿?我记得明天才是您回军团的日子。”管家询问。
普布利乌斯一边扣紧皮带,一边说:“明天回去已经来及了,我现在就出发。塞维利阿执政官改变了营地位置,天黑前应该能赶到。”他接过管家递上的佩剑,系在腰间。
陈志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全部超出了意料。一个为了与情人见面,依靠说谎欺骗将军而得到假期的人,当战事突发,竟能如此从容冷静。普布利乌斯走到陈志身边,捏住他的肩头,“再见了,利略。但愿我们还能再见面。”“一定。”陈志点头。
普布利乌斯在假期未满之时因突发状况自动结束了假期。陈志一直送他走到城门。普布利乌斯跨上战马,飞奔出城。陈志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再次摸了摸藏匿衣服中的匕首。或许卡西娜夫人说得没错——别太早做决定。他自己也应该相信海伦娜的眼光,她是位优秀的女性,怎么会看走眼呢?
也就在当天,利略元老很晚才回家。元老院做出了项重大决定,依照国家危机时刻的惯例,人民推选出一位独裁官,统一两位执政官的权力。陈志从元老口中听说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叫昆图斯·费边·马克西姆。 <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