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倒没见着想象中的那个蒋光头,赵忠强心里嘀咕道:“据说老蒋最讲究仪表和姿态,总是笔挺笔挺的穿着军装四处晃悠,看来这姓袁的家伙也就欣赏这类人。”于是神色逐渐严肃起来,腰越发挺直,连步子的节奏也逐渐周正起来。
参议办公的侧堂从外面看上去无甚起眼之处,只有两名哨兵站岗而已。朱瑞在门口一个立正,高声说道:“步军第二标执事官朱瑞,前来拜见参议大人!”
里面传来一把略有些沙哑的中年男声:“进来吧!”
两人进入堂中,里面摆设很简洁,比较惹人注意的怕只有墙上的一副大地图了。赵忠强望向大桌后端坐的军服男子,暗道:“看来新军高级军官的衣服还算不错,比想象中好看。”
那位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示意两人坐下,眼神在赵忠强身上略作停留,流露出疑惑之色,扭头对朱瑞说道:“介人,这一位是?”
“这位是赵忠强,德国军事学院的毕业生,长年在国外,如今归国从军。他是绍兴人,经下官的朋友介绍,特来公所求职。”朱瑞介绍了一番。
赵忠强也起身鞠躬道:“在下赵忠强拜见大人。”
袁思永微笑着打量着赵忠强,说道:“果然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忠强年庚如何?可有表字?”伸手示意赵忠强坐下。
赵忠强神色端严的回答道:“在下是光绪九年生人,自幼双亲亡故,长年在国外谋生,十九岁在德国考入军事学院,半工半读,与年前毕业。至于表字,因家中无长辈,遂自取一字,为振华。”
“好,振兴中华,颇有气势!”袁思永见赵忠强坐势端正,神情肃然,从他身上,倒有几分自己所认识的新军所聘德国教官的气质,立时有了些好感。
赵忠强又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毕业证书,递于袁思永。袁思永翻看了下后,把证书还给赵忠强,点头道:“虽说如今新军重用留学生,但若无真材实学,我也不会留用。振华,如今练所还有几个职位空缺,若你能通过我的考核,这些职位里必有你一席之地。”
“怎么搞得像是公务员考试?”赵忠强心里嘀咕起来,脸上不动声色。
朱瑞对他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回避一下,参议,营里还有事情待我处理。”在得到袁思永的同意后便起身离去了。
接下来袁思永便随意提了几个问题,都是问赵忠强对于陆军建设的看法。赵忠强对这方面原本涉猎不多,但所看过的资料都是后人总结的精华,说出来基本都是真知灼见。当然,他注意了说话的方式,并大力推崇德国陆军,表示那种陆军建设模式才是目前最先进的。
作为留学日本的人,袁思永代表了当时在亚洲范围内还算先进的治军思想,但赵忠强的一番表达让他有大开眼界之感。最后他问起赵忠强参军的真实目的,赵忠强心里早有准备,立即来了套比较正统的阐述,什么“军人职责在于保家卫国,不过问政治”、“参军就是实现个人抱负,帮助军队及早实现现代化转变”之类冠冕堂皇又不流于俗套的话滔滔不绝。
谈话大约有半个时辰,袁思永非常满意赵忠强的表现,说道:“很好,振华你的确是真才实学之辈,我个人是很满意的。不过如今我也没有最后的决定权力,你可以暂时等几天,我再将你的情况上报给巡抚大人和其他上官,他们同意后你就可以正式上任了。至于具体的职位,我还是有安排的权力的。”
赵忠强心知自己已经给这位袁参议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起身行礼说道:“多谢参议大人,在下如今住在上仓桥东春雨巷,离这里很近。以后若有机会,振华定要向大人好好请教治军之道。在振华看来,大人是纯正的军人,十分值得振华多加学习!”
袁思永微笑不语,示意赵忠强可以离去了,他对袁思永鞠了一躬后慢慢退出房间,信步走出公所衙门,自我感觉事情基本算是办成了。
感觉到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赵忠强自嘲的想道:“没料到在这清朝末年,我还会有接受‘面试’的经历,如果我刚才胡乱说话,大好机会可就飞走了。”
他正回想刚才有否说错话时,却有一人低着脑袋迎面就撞了过来。赵忠强反应神经发达得很,立即做出了闪避动作,伸手一提将那险些摔倒之人搀住。那人站稳后,抬头见赵忠强正瞧着自己,便略点了下头道:“抱歉!”
赵忠强见这人二十六七岁模样,戴一副大眼睛,满是书卷气,和他脑海中“书呆子”形象几乎完全吻合。不过这个人神情恬淡,险些跌倒都没让他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和褚辅成一样,都有读书人温润的气质。对此人的第一印象极佳,赵忠强也笑着对他说道:“无妨,还请兄台走路慢些,安全第一。”
那人只是微笑,将手中一卷文书递于门口哨兵说道:“兄弟,这是调查文书,请替我交与参议。我就不进去打扰参议工作了。”
那哨兵应了一声,接过文书进去了,赵忠强有些好奇的问道:“兄台,小弟我就是刚从参议那里出来,既然有公事,兄台怎得不进去呢?”
那书生模样的人摇摇头,说道:“袁参议为人严谨,若无正事,最不喜人打扰。我只是完成工作,并无他事,文书一交即可。阁下面生,莫非也是新来的同僚?”
两人并肩而行,赵忠强猜到此人该是公所官员,有心结交,便据实回答。那人有些惊讶的说道:“没想到阁下竟是去德国的留学生,这的确少见,想来阁下定有大才。袁参议为人从不轻易许诺,既说了阁下大有可能留下,那就是真的了。”
他们又互通了姓名表字,原来这人叫做叶颂清,是宁海人,年初才从江南陆师学堂毕业,来到督练公所的兵备处担任调查员,目前和朱瑞一样,正忙着新军第二标的训练以及弁目学堂的筹建工作。赵忠强暗道那这人岂非就是以后的同事,便拉了叶颂清去桥下一家茶楼长谈,叶颂清也不是拘谨的人,便答应下来,直道:“同去同去!”
在楼上包房里,两人聊得逐渐入港,赵忠强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引得叶颂清是啧啧称奇,而叶颂清也是个标准的当代班超,七年前他二十岁就中了童试第二,是年庚子事变,他愤然投笔从戎,扔掉无用的诗书,希望以武兴国。
说得高兴,赵忠强有心试探,便装作无意的说出自己和秋瑾相识,叶颂清当即露出神往之色,说道:“振华,秋瑾为人我叶子布(他的字)是倾佩至极的,还在学堂时就听闻过她的事迹,只可惜无缘结交。唉,如今国家正是风雨飘摇,许多男儿却只知追名逐利,谄媚以事外夷,连一个女子都不如,真是让人齿冷!”
赵忠强见叶颂清流露出愤世之色,暗道:“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啊,说实话,如今这狗屁倒灶的时代,清醒的人如果不感到压抑愤怒,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子布兄,秋大姐人在上海,以后若有空,我倒可以为你引荐。小弟若能得入公所,以后就和子布兄是同僚,还请兄多多照顾。”
叶颂清推了下鼻梁上的大眼镜,喝了口茶说道:“如振华适才所说,袁参议看来是想委任你当兵备处的帮办了。如今兵备处的确缺乏一个能主事的人,我们这些调查员或协理,要么就是经验不足,要么就是思想僵化。振华既是德国军事学院毕业,当深刻了解欧洲强国陆军的治军之道,以后这编练第二标新军以及明年合并新军混编协的事务,还需要振华这等留洋人才的参与啊!这新军即便能练出德国陆军一半的水准,相信也不弱于日人了!”
赵忠强脸皮厚着呢,丝毫不觉羞愧,装模作样的谦虚了几句,然后试探着问道:“怎么?子布兄认为日本陆军不行?”
“那帮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家伙,都把日本陆军给吹上了天。哼,沙俄他们是侥幸打赢,若是碰到英法德之流西欧列强,日人哪有胜算?我们未来的大敌便是日本,这些人少有脑子清醒之辈……”叶颂清摇着头说道。
“有门!这人不一般!”赵忠强听了他的话后,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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