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禄涛的工作还是很尽职的,将破裂的肠管吻合后,又把整个腹腔仔细的检查了一遍,没想到还真发现了一个特殊的情况。
在伤者的右肾之上,竟然有着一个赘生物,大概有指甲盖大小,圆形通红,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膜,与右肾之间有蒂相连。
看到这个小的赘生物,邓禄涛眼前一亮,虽然有点惊奇,但是心中的激动与兴奋还是盖过了理智。
这个赘生物,就其形态来看,应该是良性肿物,在病理上甚至连肿瘤都算不上,还是血管瘤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肿物虽非恶性,但是长在肾脏之上,却如同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万一有一天发生破裂,便会造成大出血,危及病人生命。
邓禄涛争功的心理不可抑制的冒了头,便想自己动手将这个肿物摘除。
其实邓禄涛的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医生在手术治疗过程中,对于新发现的情况,有义务告知患者或其家属,对这些意外情况可能造成的影响、预后,要向患者或家属讲解清楚。而处理与否、采取什么样的措施,也要经过患者本人或其家属的同意方可进行。
但是此时邓禄涛却想先摘除这个肿物之后,再告知对方。这样自己好比在无形之中为伤者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隐患,对方即使不感恩戴德,也要欠自己一个人情。轻而易举的捞上一个功绩,何乐而不为呢?
从这方面,又可以看出邓禄涛心性之狭隘自私,为求私利而置医疗规则于不顾。
如果邓禄涛能够顺利的将肿物摘除,完美的解决隐患,也不算什么问题,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那么这个过程是否违规,也就没有人会过度的认真关注。
偏偏这个看似简单的小小赘生物,最为微不足道的赘生物摘除术,却差一点便让邓禄涛在阴沟里翻船,几乎弄出一场医疗事故来。
在邓禄涛用止血钳夹住赘生物的蒂时,还没来得及结扎,却发现在止血钳的夹持部位,已经被止血钳夹破,一股细小的血箭从腹腔之内喷射了出来,一直窜到了头顶的无影灯上,将无影灯的灯罩之上溅的一片血红。
邓禄涛心中一惊,这赘生物的蒂之中,很显然是有着一根小动脉,但是小动脉的组织怎么这么脆,轻轻一夹便破裂了。这样的话,结扎起来也是个难题,丝线打结的力度如果掌握不好,就不能完成手术,扎的力度大了,便会将蒂勒断;力度小了,就扎不住,血还会往外喷。
邓禄涛出现了短暂的迷茫,这时心中终于升起一丝悔意,自己平白无故争什么功出什么头?当前的社会环境,医患关系紧张,做医生这行,很多人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自己明知眼前有地雷,偏要上前趟上一脚,这不惹上麻烦了嘛。
邓禄涛犹豫的时间,伤者的肾脏之上却又起了变化,刚才的一小股血箭,此时已经变成了血如泉涌。原来邓禄涛紧张之下,手下发抖,生生的将赘生物从蒂上揪了下来。这下肾脏之上只遗留下一小截蒂状的血管,而这血管还是一支动脉,并且在其与肾脏相连的部位,竟然粗了许多,现在失去了血管钳的夹持,鲜血便不受抑制的狂泻而出。
邓禄涛额头之上顿时汗出,对面的助手正是林啸雪,见出现意外情况,邓禄涛手足无措,自己一时间更是脸色苍白。
在这紧急关头,邓禄涛竟然猛然想起来在学校上课时的一个场景。
当时教外科的是白云波教授,在一节课即将下课时,白教授又语重心长的对自己的学生说,作为一名外科医生,除了要具备深厚的理论根基、扎实的手术技能,更重要的是要做到胆大心细、慎之又慎,哪怕面对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手术,也不应该有轻视之心,否则就可能出现意外情况,到时候可是病人流血医生流汗啊!
感受着后背上的冷湿、额头上汗珠滑下的感觉,邓禄涛心中苦笑,现在的情况,不就是白教授所说的‘病人流血、医生流汗’吗?
邓禄涛心中暗暗给自己鼓气,镇定!一定要镇定!心中虽然慌乱,但是手上却没有丝毫的停顿,面对肾脏动脉血管出血,邓禄涛几乎将所有的止血手段都使了出来。
纱布压迫止血,效果不明显;明胶海绵,无效;副肾素棉片压迫,无效;止血钳,夹不住,更是无效;电凝止血,点了两次,由于紧张,准确度大受影响,无法彻底将血管凝固,血流减弱了一会儿,便再度加快。
对面的林啸雪手忙脚乱的配合邓禄涛采取一项项的措施,脸上的汗水将口罩都浸透了,底下的护士拿毛巾轮流为邓禄涛和林啸雪擦着汗水,一脸的紧张。
林啸雪看着一旁吸引器储液罐里的血液,大概有将近六百毫升了,可是伤者的出血仍然没有停止,而邓禄涛仍然在做着那些无用功,于是便向着台下的吴刚使了个眼色。
吴刚早已经不耐烦了,伤者虽然是一个流氓打手,受点惩罚也是应该,但是现在情况危急事关人命,邓禄涛也不能就这样任凭其流血不止啊,你有本事便治,没本事便赶紧换人吧!
见到林啸雪给自己使眼色,吴刚看了一眼邓禄涛,便转身出了手术室,来到外间拿起了电话。
杨锦元赶到手术室,来到手术台前,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而邓禄涛这时也终于黔驴技穷,便很痛快的为杨锦元腾出了位置。
杨锦元不愧是二十多年的外科医生,根本不是邓禄涛这种才工作了两年的医生就能相比的。这种差别不单单体现在手术技能上,更重要的是心理素质上的不同,杨锦元往手术台上一站,所散发出来的气场,顿时让周围众人由衷的松了一口气,心头的紧张感烟消云散。
杨锦元接过邓禄涛递来的电凝器,吩咐道:“清理手术视野,显露出血点!”
林啸雪毫不犹豫,右手镊子夹着一块脱脂棉球轻压在肾脏出血部位,同时左手吸引器将肾脏周围的积血吸了个干干净净。
此时手术视野清清楚楚,杨锦元轻声喝道:“离手!”,林啸雪依言抬起右手,杨锦元手中电凝器的电极便落在了肾脏的那条破了的血管之上。
随着‘滋―滋―’的两声轻响,电极与肾脏接触部位闪出一朵微弱的蓝色火花,一缕淡淡的青烟升起,肾脏的出血终于完全止住。
杨锦元回来将伤者的情况跟周正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时邓禄涛以及伤者的家属和身后跟着的几个年轻人也来到了医办室。
出了这样的事,尽管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是邓禄涛还是没敢隐瞒,将伤者的情况跟患者家属解释了一遍。
这个伤者名叫金宇明,来的是他的老婆蒋美凤,这个女人染着一头黄发,涂眉抹眼,言行轻浮,一看便不是什么良家妇女。而身后这些年轻人,一个个也是表情凶悍、目光阴沉冷漠,不怀好意。
周正和宋含玉看到眼前的情况,便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风平浪静,这些人肯定是德兴新社的成员无疑,按理说,刚刚案发,与这起事件有所牵涉的人员应该躲避还唯恐不及,决然不会主动前来陪同伤者。
而这些人既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医院,那肯定是没有参与这场斗殴,警方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过多的干预,毕竟这些人都是打着陪护的旗号过来的。
蒋美凤听说自己的丈夫在手术室中险些出现意外,当时便火冒三丈,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张牙舞爪便向着邓禄涛扑了过去。
邓禄涛虽然对宋含玉丝毫没有好脸色,但是面对这蒋美凤还是充满了忌惮,更何况是自己贸然手术在先,而且对方的这些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对方如果想找自己的晦气,自己可是毫无反抗之力。见蒋美凤向自己动手,邓禄涛丝毫不敢还手。
“住手!”关键时刻,还是周正一声怒喝,使蒋美凤气急败坏前冲的身躯猛然停了下来。
这些人虽然平日里骄横惯了,即使现在金宇明等人受伤住院,这些家伙仍然没有将主管医生放在眼里,但是周正的出声怒喝却让他们不得不冷静下来。这些人心中清楚,今天晚上的伤者,公安系统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在这微妙时期,该收敛就得收敛,能少惹事还是少惹事。
蒋美凤抽身撤了回来,那几个作势也要上前的年轻人也退了回去,但是停手未必等于就此作罢,一个个瞪着眼对邓禄涛怒目而视,让邓禄涛心中一阵阵发毛,最后还是周正强势的将这些人赶了出去。
收治了这些受伤的流氓分子,果然给普外带来了无穷的麻烦,第二天这些留守人员在病房区吵吵闹闹,打牌聊天,让所有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俱都苦恼不已,但是慑于对方淫威,却没有人敢于吱声。
宋含玉跟着杨锦元,该查房查房,该换药的换药,那个脾破裂的伤者也属于杨锦元主管,因为手术做得成功,两人过来查房的时候,这些陪护的家伙表现的还算客气,而宋含玉担心遇到刚子和刘峰,于是一直戴着口罩帽子。为此杨锦元还觉得很奇怪,带了这么多学生,就宋含玉一人将外科的这些规矩贯彻的如此彻底。
相对于杨锦元和宋含玉的从容,邓禄涛显然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金宇明在他的手下险些出事,蒋美凤可不会轻易放过邓禄涛。果然在下午的时候,邓禄涛从金宇明的病房出来,回到办公室里,众人便发现邓禄涛的神色极其阴沉,而在其脸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赫然在目。
其他医生都在安慰邓禄涛,宋含玉和几个实习生目光相遇,却是满眼的意味深长,邓禄涛平时没少给这些学生脸色,现在遭了报应,这些学生自然有点幸灾乐祸。
邓禄涛遭掌掴,宋含玉心头略感痛快,可是下午临近下班时,却偶遇王晓艳,与王晓艳同行的一个学生,脸上竟然也带着一个巴掌印。
宋含玉询问之下,才知道这个巴掌印也是德兴新社那个鼻骨骨折的伤者所赐。宋含玉还没问明白,就发现那个受伤的同学忽然变了脸色,顺着其目光望去,发现三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正气势汹汹的向着这边快步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