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的都城灵璧,虽还不及海边,但已算得上是极南刚过,城中还飘舞着烟火的气息,时而扬起略显潮热的风。一路行来,段玲珑只见得路上的行人越穿越少,待到了灵璧,衣衫单薄的好似中秋。她这才明白无机老人的用意,原来那一包袱衣裳,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好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需要。
试想一下,就算她脱了裘皮披风,穿着薄棉衣在这灵璧城中,大概也算得上是异类了。女子均爱俏,段玲珑虽然不大注重这方面,但也不想一身臃肿的穿梭在众人之中。
许是因为当初她赶回家时,段老爷已经脱险,不曾见识过当时紧急的状况,因此对无机老人也不曾有如何的感激。但此时此刻,她倒是真的有些感谢他。
因着地处南方、多雨水的关系,灵璧城中的房屋,多是飞檐,形如飞鸟展翅,轻盈活泼。整个城市都给人一种轻灵优雅的感觉。街上多是些文人、儒士,比起庆城街头,少了许多女子的身影。段玲珑扯了扯头上的帏帽,这东西也是几天前才买的。
安国的女子多见世面,出外经商的不在少数,会带帏帽的,大都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玲珑出门从不带这东西,再加上灵璧湿热,牵着马走了一会,便觉得有些闷。
“今年是热了些。”一旁的无机老人也是抬手扇了扇,几近全白的须,更是衬得他面色通红,看样子也是热得很。
玲珑转头看了一眼,练武之人还怕热?
灌了口水,无机老人苦笑着说道:“练武之人也是人,扛得住冷,可不见得禁得住热。”只是放在往常倒也不会如此,之前为救段老爷,无机老人元气大伤,来不及修养,又快马加鞭的赶回灵璧。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但他自己心中明白,若是不能及时调养,恐怕不出两年,便会显出端倪。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段玲珑诧异更甚,仗着隔着一层纬纱,头颈不动的,瞄了无机老人好几眼。后者倒是笑的得意,悠然地捻着胡须,很是享受被小姑娘注视的感觉。
就在段玲珑已经快要憋不住,开口询问还要走多久时,前方一辆马车吱吱呀呀地行了过来。马车上没甚装饰,驾车的,也只是个青衫男子。待行到离两人不远处时,‘吁’的一声,跳下车,走了过来。
“老爷。小姐。”
南楚软糯地腔调。让段玲珑反映了一会。才明白是在叫她。只在心中不停感叹。怎么连男人说话都这么软绵绵地……在庆国。虽说比不得北地地气。但胜在直爽。安国人认为。做生意就是要诚信、爽快。
马车不大。无机老人便坐在车外。同那青衫男子一同。边聊边走。城内地段玲珑支起耳朵听了一会。便开始昏昏欲睡。。朦胧中。只觉得周遭又湿又热。晕晕乎乎地想着。现在可是过年。等到了夏天。可怎么办?
一股甜香飘荡在空气中。车子不再摇晃。外面隐隐地传来人声。好像不止两个人?玲珑眨眨眼睛。定神听了听。却是多了几个人。扒开帘子一看。几个上了年纪地大婶正站在车外。拉着无机老人说话。
这个说:“蓝先生。有段时间没见了。”
那个道:“蓝先生是何许人。自然是忙得很。这才刚从外面回来。肯定是累得很。来。这是刚出炉地甜糕。”
“甜糕也拿得出手,蓝先生,这是珍味斋的子酥……”
“……松子糖……”
……玲珑一阵无语,这算什么?
其中一位忽然现玲珑地存在,嘴上一停,其他几个便也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玲珑被盯的浑身毛,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她们篮子中的子酥、松子糖……
“玲珑,下来见见,这是王婶、张婶、裘婶。”无机老人一手把几个篮子拎的稳稳,一手指点着。待玲珑一一行过礼后,便告罪道,外孙女一路颠簸,累着了。
那几位一听这话,赶忙识趣的避开。
玲珑暗地里一撇嘴,居然拿她做挡箭牌,老狐狸!不过也是如此,她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面前地房舍。
白墙灰瓦,飞檐尖尖的角向外挑着,与方才一路上见到地民居并无不同,这是南楚的‘国师府’?
捕捉到玲珑地一问,无机老人淡淡的一笑,道:“这是我自己地宅子,平日得闲的时候,便会到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别看邻居聒噪了些,但实际上是个很清静的地方。”
玲珑点点头,三进的小院,只得方才青衫男人一个下人。难得的,却收拾的相当典雅。墙角几只腊梅开的正盛,模样虽不起眼,香气却是袭人,直压过了无机老人篮子里点心的味道。
“你且先住着,等过几天,我带你去宫里逛逛。”
……听他的口气,南楚皇宫就跟个花园似得。玲珑无语,却想着北边的楚天醉,便问道:“二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无机老人一怔,问道:“你想住到醉儿府上?”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来得及留,变成了仇。
他在这边感叹,玲珑的神色却
怯到迟,变了几变,“他是我的谁?我要住在他家
点点头,无机老人转身的时候,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声音确实相当的正经,“确实,有我这个外公在,还轮不到他来说话。”说完,又紧张兮兮的等着玲珑反驳,等了好一会身后也没人说话,一转头,玲珑却是站在墙角,正在研究那几株梅花。见他看过来,面色茫然的说:“什么?”
……算了……无机老人郁郁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一件事,回身说道:“对了,我记得段家最近似乎有人在灵璧,你若是没事做,要不要去见见那人?”
“不了,”玲珑摇摇头,口信、书信皆已经送了,如果有什么需要自己的,四姐自然会让人联系她。况且生意上的事,她也帮不上忙。上次在王都帮三姐查账,她还比不得楚天醉的度快……一想到那个人,玲珑又是满脑袋地胡思乱想。别人是近乡情怯、近君情怯,她段玲珑是近君之乡也情怯。一甩头,干脆指着面前的腊梅问道:“这梅花可以用吗?”
“自然,你想赏、想观都可以,折枝插瓶也成。”这孩子打小就坐不住,想当初玲珑能陪在楚天醉身边,一坐就是一天,无机老人还感叹了许久,真是一物降一物。如今,那个只会满处乱地小丫头片子,也学会琴棋书画了。
这厢无机老人还在感叹,那边玲珑便毫不客气的抱着树干一通乱摇。梅若初雪般落了下来,轻轻的在玲珑撑起的纬纱上滚了几滚,与雪白的轻纱混到一处才觉,这腊梅是带着淡绿地色泽。
挑拣出尚未开放的花骨朵,段玲珑将剩下的连同纬纱一起,递到一旁目瞪口呆地青衫男子手中,道:“腊梅鱼头汤、腊梅炖豆腐……唔,若是能买得到段家的梅酒,再打上几两。”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腊梅,本想着用自家的酒,腌渍上一坛酒酿梅,但想来南人不好辛辣味,段家地基酒恐怕不好找,只好泡水喝了。
看那人似乎无神反应,玲珑迟着转身,对无机老人问道:“我说的话他听不懂?”
回答她的确是那个青衫男子,“小姐吩咐的,小的这就去办。”
无机老人赫然一笑,摆摆手,道:“小山,记得切上半斤酱牛肉,咱爷俩也喝上一盅。”
看着小山抱着腊梅消失的背影,玲珑追上无机老人地脚步,问:“他叫小山?”
“哎,也是蓝家人,蓝小山,按辈分该叫你一声表姨奶奶。”
段玲珑闻言一哆嗦,手中捧着的腊梅轻飘飘落下一朵。婷婷静置于地上,虽染尘,却依然清雅别致。
一只小手捡起地上地残梅,虽不甚白皙,也布满了伤痕与老茧,却依然不掩其玲珑的形状,十指芊芊,保养段日子,定是一双玉手。
“天醉哥哥,你看,梅花。”
风扬起楚天醉地丝,石青色的披风下,一根拐杖撑在右手。他朝那手地主人招了招手,唤道:“小玉,该走了。”
一旁,6俊站在自己的马旁,倒是笔挺。一张脸上,也满是淡漠的神情。他家大概不知哪代混了外人的血统,楚天醉五尺六寸的身高,在南楚已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他竟是比楚天醉又高了一寸,若说他是北齐人,定是无人会质疑。
趁那名唤小玉的女孩还没上前,6俊面色不变,压低了声音嘟哝了一句:“孤男寡女啊,孤男寡女。”
须知楚天醉即便与他混闹,也只会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此时,他只是噙着笑,说道:“以6大将军的口才,仅守着一个小小的边城,实在是大材小用,不如待这次回去,我禀明皇兄,6将军便随着我出使各国去吧。”
6俊在南楚是出了名的恋家,让6将军挪个地方,简直跟要宰了他一样。要不是皇命难为,6俊恐怕就会抱着御书房门口的柱子以明心志了。四周有些随从,跟着楚天醉久了,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猫腻,只在一旁忍着笑。
挨了一招,6俊苦于无法明着反驳,一张脸便冷的更彻底。跑过来的小玉看着他的脸色,怯怯的往楚天醉身边靠了靠,伸手想抓楚天醉的衣角,却是扑了一空。转头,方才还靠在她身旁的人,只一眨眼便又隔了几步。
小玉眼色一暗,她从小靠看人脸色过活,楚天醉这一躲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看着她那双酷似玲珑的眼睛,露出失望手上的神色,楚天醉心中一紧。想当初会出手救人,便是因为这双眼睛。看着她,就好像看着十三年前的玲珑,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的,向他求证着:“二哥哥,你要去找我啊。”
十三年前,他没去……两人几乎就这样一错身,天人永隔。十三年后,再次直面,她依然叫他二哥哥,却再不肯邀他走进自己的世界……
手紧了又紧,掌心有些汗水渗出。楚天醉强迫自己探出手去,搭在小玉肩上,轻拍了下,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