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阴森恐怖的庄园,大门也没关上,里面静悄悄的,隐约见到堂中微弱的烛光,假如是以前,凌路是绝不敢这样若无其事走进属于死人的地方,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仿佛对这些都有了免疫力.
嗯,某个角度而言,也可以说是长大了.
义庄中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看门人,他看见凌路进来,似乎一呆,然后便急忙走上前恭敬地说道:“祝尤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效劳?”
“呃,是在叫我吗?”凌路虽然已经知道老人家是在对自己说话,但是,自己什么时候改姓祝了?
“呵呵,小先生说笑了.”守庄的老人家一笑,显然是以为对方在开玩笑:“不知道小先生来这里有何事?”
凌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但那看门人看了眼凌路身后的几具尸体,显然是明白了,他连忙说道:“呵呵,我明白了.这两具寻常尸体,小先生能把他们送来义庄,让他们不至于曝尸荒野受那日晒雨淋之苦,已是大恩.小先生身怀天职,又怎敢劳烦您把他们送回故土,这就请小先生把他们领进来吧.”
义庄很大,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百具木制棺材,只见大部分棺木都已盖上了棺门,只有最里面十几具棺材的棺门移开了一半有多,看门人领着凌路走到没有盖棺门的那几具棺材边,把其中两幅棺门搬下来说道:“请小先生把尸体领进去.”
凌路看了眼第三具尸体,冷哼一声,但还是摇动铃声控制这个男人的尸体跳进棺木,躺下.
“投胎之后好好做人吧.”
这个人,这一世,做男人差劲,做父亲更差劲.
守庄的老人见凌路把尸体领进棺材之后就没有动作了,很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小先生,符.”
“噢~”凌路不好意思的应一声,把小富阿爹额头上的黄符揭下,只见那道黄符在凌路的鹿皮手套上忽然就着火燃烧起来,很快便烧光连灰烬都没有剩下,奇怪的是那火焰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看门人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年纪轻轻的祝尤先生,他从台案上拿过一本厚册一支毛笔,恭敬地问道:
“请问小先生,可知这人姓名,家乡在何处?”
“名字不知道,但沿着十里坡客栈向东五十里有一条古水村,他是那个村子的村民.”
老人家把资料记低之后,又从案台上拿过一个写着“米”字的小袋和一个红色的木箱子打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工具,就像一个……化妆盒?
只见老人家将尸体扶起,把死人的衣服脱了下来,先用湿布抹了一遍,然后换上白色寿衣,再从米袋捉了一把米塞到尸体的口腔里,让死人两颊看起来和生平一样饱满,接着将一枚铜钱放在两唇间再把死人的口合上,只露出一点点,让他含住这枚铜钱.
做完了这些,守义庄的老人又从红色小木箱拿出一个小盒,里面的东西是类似油脂一样的东西,味道并不好闻,但凌路也不在意,再难闻也不会比这个义庄的气味难闻……习惯还真是一个可怕的词汇啊.
他只是好奇的看着守庄的老人把挖了一层油脂一样的东西仔细涂抹到死人脸上,渐渐的,死者的脸便更加白得吓人了,老人家看见凌路好奇的样子,笑了笑说:“小先生如此年轻,大概是第一次赶尸吧?”
“呃?嗯嗯,是啊.”
“呵呵,为死人敛装也是我的工作,这是在替遗体做简单的敛容,迟些也会有专门的人来帮他上妆.现在除了要替他做简单敛容,还得涂上一些防腐的药料.”
“药料.”凌路惊奇的问道.
即使是在触摸死人,老人家依然谈笑自如:“也难怪小先生会觉得惊讶,我们只是普通的守门人,不像小先生有力能够让尸不腐,所以我们只能借助药物,但也并不能长久.”
“这样哦……”凌路这才恍然,但他却又觉得奇怪,即使这是游戏,但他依然想不通怎么会有人选这种职业呢?
与死人为伍的职业,他选择的初衷是什么呢?
老人劳碌一生数十年,人生阅历丰富,又怎会看不出这个少年的疑问呢?他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语气平淡.
“都是糊饭的活罢了,人一生,总不能碌碌无为……我家中几代都是看守义庄,到我这代,虽说找个更好的活计不难,但习惯了,便就是生活了,人年纪老,也不以为意.”
“这样不是很辛苦吗?总归是和死人作伍。”凌路还是不能理解.
“不怕小先生见笑,娶妻之后我也断过守庄十多年,只是我那儿子品行不好,经常也会做些坏事,我年老,无力去管教,后来老伴也亡去,剩下我自己一人,便回到这里守尸.”
又是一个不孝儿子吧?凌路觉得老人凄惨:“你儿子……”
“我那儿子虽然不恭顺,但饱饭还是会给.”
“那……”
凌路疑惑的看着老人,他这时才现,尽管沧桑,但老人却活得悠然自在.他淡淡的笑笑.
“守庄也是功德一件,为人父母者,一辈子不过是为儿女操劳,我这样,无非也就是想为后代子女积些善德罢了.”
“这样啊……”
看着守庄的老人家脸上交错的深刻皱纹,凌路不禁恻然,这就是东西方之间的家人伦理观念分别吧?
这个国家的父母,一生几乎都是为子女而活,请不要说他们笨,因为他们虽然的确笨,但更伟大,也让人敬佩。
就在凌路愣的时候,忽然响起了“碰!碰!”的撞击声,在这阴森安静的义庄让人毛骨悚然.
他随着响声转过去,只见这摆放着的数百具木制棺材,其中居然有几具的棺身在颤动着抖动着,仿佛里面的东西不甘地想要撞开棺门爬出来.
夜路走得多,死尸也见得不少.对于这些事,凌路已经没什么害怕了,只是仍旧迷糊地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这时,那守庄的老人家人陡然挺直腰抬头怒视那几副棺材,大声喝道:“何方冤魂,胆敢作祟!”
看上去,老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这几个字仿佛变成打雷声一样响荡在这义庄中,平凡的他身上气势骤然变得凛然逼人,仿佛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威压,让人胆战心寒.
就连站在他身旁凌路也感到胆寒,心跳加了数倍,那种气势和人和年纪无关,纯粹的一种类似“正气”的威压,不,或许应该说是,怒威.
果然,那几具碰碰作响的棺材里面的东西被镇住了,仿佛怕了般立即就不敢动作了,响声也随之消失了.
守庄老人对凌路笑笑,那股气势忽然间又消失无踪:“让小先生见笑了,这座义庄专门收留死于异乡的旅者行人,那几具尸体送来时,听说是被人害死的,怨气极重,这里阴气又盛,难免便会有阴魂作怪.”
“呃,没事……不过,你好厉害.”凌路摸摸心口,敬仰的点头道.
“厉害?”老人家哑然失笑:“说到厉害,小先生才是真正的厉害……只要心中有胆,恶鬼尚且惧人三分.我只不过是长期和死人打交道,祖上几辈也从事这职业,才熟知这些罢了,但小先生年纪轻轻便赶尸,这份毅力和勇气,老头我是万万及不上的.”
说话间看门人也简单地替小富父亲收拾好,当然他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功夫要做,但这时他也停下,看了看李大夫,问道:“小先生,这位……?”
“哦,这位老人家啊……”凌路看着被黄符遮住几份的脸,心中是淡淡的哀伤:“这位老人家说要亲眼看着我帮他做一件事,所以……”
守庄人也善解人意,并没有多问:“小先生有私事在身,倒是老头子我多事了.既然如此,这里便把任务了结吧……那么,现在我把奖励给你.”
“叮!你将一具死于荒郊的尸体送到义庄,声望值+1o、善心值+1.”
听到这样的系统提示,凌路自然愣了愣,他仔细查看了一下系统消息,不由得向老人问道:“这是?”
守庄老人微笑,仔细的解释:“这是小先生把荒野死尸送到义庄的奖励,人死于异乡,成为游魂野鬼,漂荡在阳间,无法投胎,最容易变化成厉鬼凶尸害人,小先生善心,把这具尸体送到义庄,这是功德,自然有奖励.”
凌路已经听明白了,其实很简单,把它当成任务看,这就是完成的奖励吧.不过,他当时分明是已经拒绝了任务,何以……
想到这里的时候,凌路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奖励便奖励吧,想那么多干什么?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有什么好处奖励.不过是随心而做罢.
老人家见凌路想明白了,便指了指刚刚作乱的几具棺材说道:“这个义庄专是收留死于异乡的行人旅客,查到名字、知道家在何处便留下停棺,等待赶尸人路过帮忙归葬,无名无姓者薄席一张送到乱葬岗……这几具死尸都查到姓名籍贯,便放到这里停棺.已经很多天了,只是他们都是被人害死,含冤而死的人怨气太深,这里阴气实在又重,怨尸留在此处终会化成祸害,我怕迟早那几具尸体会尸变,既然小先生路过,不知道能否请您帮忙把他们送回故土?”
“叮!你触了任务‘归乡’,义庄有许多死于他乡的旅人客商,身为赶尸匠,假如可以,能不能请你把他们送回故土呢?”
含冤而死么……这些都是可怜人.
但凌路只能摇摇头:“对不起,但我身上还有要事,实在没有时间.”
老人家闻言也理解的一笑点头,他刚想说话,这时,忽然从庄门那边传来一把中年男性低沉的嗓音.
“这些事,由我们这些普通赶尸人来做就好,不敢劳烦小道长.”
随着这把声音有一人走了进来,他身披蓑衣,脚下草鞋,身材高大,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蓑帽,遮住了整张脸,看不清相貌.
但诧异的是,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的,也跟着十几具尸体?
同行?不知道怎地,凌路脑子里蹦出了这个词.
守庄的老人家显然和这个中年人熟悉,他呵呵一笑:“小张,想不到是你来了,数年不见,过得还好?”
“有什么好不好,不过是过日子罢了.柳伯,您老身体可好?”叫“小张”的赶尸匠有礼地和看门人打招呼,然而凌路却有点惭愧了,和老人家说了那么久话,现在才知道别人叫柳伯.
纵然不是刻意,也终究对人不尊重.
叫小张的赶尸匠这时走到两人面前脱下了防雨的斗笠,但就在对方脱下斗笠的那刻,凌路只觉得心中仿佛被木桩一撞,撞得连胆囊都破了,清汁流到四肢百骸上,他控制不住地倒退几步,吓到身体都僵直.
即使是阴森恐怖的义庄也没有被吓到的凌路,被这个人吓到手脚不住地抖.
借着义庄微弱的烛火,脱下斗笠之后的小张,下面居然是一张凶神恶煞、样貌极丑的脸.
其实凌路也不是纯粹被丑陋的脸吓到,而是他脸上那种凶恶的感觉,如同阴曹地府的无常厉鬼在夜深人静时骤然出现在人面前.
叫小张的赶尸匠见到凌路的反应,有点意外,但却没有生气,没有不满,甚至没有黯然,只是笑笑,说道:“这位小道长如此年轻,想必是第一次赶尸.是我不好,相貌丑陋,却吓倒小道长了.”
其实,更丑的人凌路也见过,只不过是骤然之间没有心理准备受惊而已.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伤害了对方,凌路连忙抱歉的说道:“呃,不不,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
暗中观察着凌路表现的小张闻言,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呵呵,果然不愧为茅山弟子,心胸广阔,倒是我这赶尸人失礼了.”
“呃……”凌路慌忙回礼:“不不,大家都是赶尸人,俗语那个说什么……同行、同行……”在这里卡死的凌路接连说了几个同行,脑海回忆闪过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同行如敌国.”但话一出口他立即羞愧得只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早知道就闭嘴好了……
柳伯和小张生怕少年脸皮薄,都忍住笑意.
“小道长真会说笑,不过,我可不敢与小道长高攀,我不过是一个普通赶尸匠,那能和您相比?”
“啊?”凌路一愣:“我也是赶尸匠啊……”
柳伯和小张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柳伯止住笑声说道:“小先生相貌生得如此俊,又怎么可能是赶尸匠?但既为赶尸匠,恐怕便只有茅山弟子这一可能罢.”
刚刚柳伯是称赞他样子好看吗?凌路听明白了,但他还是懵了,他不明白,长得好看和赶尸匠之间有什么分界线?”
小张也停下笑,慢悠悠的解释道:“荒郊野岭,孤魂野鬼无处不在,赶尸匠也不过是略懂玄门的普通人,凭什么去震慑那游魂凶灵?但俗语好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苏学士也曾言‘鬼怕恶人’,面相要丑要恶,才能让鬼神也退避三舍.像那钟馗天师、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那个不是凶狠恶煞之相?其实也不是说长相丑恶便通行无阻,只要心中有正气,又何须惧鬼神?信念坚定,自然万邪不侵.只是久而久之的,这便成了赶尸匠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罢了.”
“更何况……”小张瞄了瞄凌路的身高,戏谑道:“赶尸匠身高须1米有七、年纪16以上……”
凌路黑了黑脸,摆明在暗示我矮个子……
“我只是还没有完全育成功.”不爽的凌路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