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城内,聂士成亲率选锋队将小营门之敌击溃,于凌晨时分联合马玉昆的武卫左军(毅军)和义和团,三面围攻紫竹林租界。砖瓦窑子里,感怀军门知遇之恩的李焘听着枪炮声内心激荡,也是一刻不曾休息。
紫竹林打得激烈,煎熬着李焘的同时肯定也煎熬着八国联军的大小敌酋,这些家伙贼兮兮地按兵不动一整天,不是看风色而是等时机,等聂士成犯错误,等聂士成将砖瓦窑子一线的兵力撤走!在这个年代里,面对一个稍微经营的防线,即便有着火力优势的八国联军也觉得头疼。
“老子不相信你不动!”李焘恶狠狠地自顾自地骂了一句,将聂士成、姚良才在自己脑中的影响通过摇头的方式抛开,从而将思维转到一个相对不那么激烈的方面。
手上的铅笔在大腿上的硬纸拍子上画着,作为炮兵少尉,他受过一定的绘图训练,此番作图虽然没有辅助工具,却也大致像个样子。不多时,一个卵形的预制破片手榴弹出现在纸上。他略微回想了一下,又将结构剖面图和性能要求附上。
“大人,您这是……该歇息了呢。”二柱子担心地看了李焘好久,这位参议大人带着伤却不按照医生的嘱咐休息,作为亲卫护兵怎么不担心呢?!此时见李焘拿着纸拍子边看边得意的微笑,忙凑上来搭话,试图将李焘劝去睡觉。
“噢,不忙,不忙。二柱子,你看这图咋样?”李焘说着,将图递给二柱子。
二柱子傻眼了,画就是画,字就是字,它们认识二柱子,二柱子却不认识它们。只知道那画实在没有军门府上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画儿好看,但是,这话能说嘛?!由此,二柱子只有挠着脑门子傻笑两声道:“嘿嘿,嘿嘿,大人,您问错人哩。小人不认得这些。”
李焘一愣,凝视着面相老实却目光灵动的二柱子,心里突然有了计较,乃放下纸拍子,正色道:“二柱子,我总觉得这样称呼你不太凑嘴儿,你有字吗?我们互称表字可好?”
二柱子神情一黯,摇头道:“小人是孤儿,容军门大人收留军中,自然就成了亲卫,书是一日不曾看过,更没有先生给小人取个表字。”
“这样不成,不如我给你取个表字?”不等二柱子回答,李焘又道:“就叫致远如何?”
“致远?”二柱子喃喃问道,神情却陷入了沉思一般。在淮军军营里长大的他,何尝不知五年前的黄海海战?北洋舰队,也是淮军孽生出去的一支啊!致远啊致远,这个舰名包涵了海军缔造者的多少希望?又承担了中国老百姓多少希望?她却壮烈战沉了,带着邓公和两百多兄弟葬身茫茫大海。
“就是致远,立志远大,眼光长远,不识字可不行啊!致远兄弟,得空我教你!”李焘可不管二柱子在想什么,直接就把自己的主意兜头砸在他的脑门上。
二柱子愣了好久的神才突然醒悟,一脸感激地道:“大人,您对小的是真正的好啊,小的记住了,这些天不也跟着您学了不少吗?”
李焘见二柱子感激乐意的模样,忙伸手拉了他一下,亲热地道:“致远,你看这个,这个叫预制破片防御手榴弹,就是用人手投掷的小型炮弹!这可比当天我用的zha药包方便多了。”
“真的?”二柱子惊喜地反问道,此时他似乎忘记了两人的身份差距。至少他清楚:面前这位大人就是靠着zha药包立下赫赫功绩,得军门大人赏识的!如今有比zha药包更方便的手榴弹,那么自己把这手榴弹搞清楚弄明白了,岂不是有机会象参议大人那般立功了?
李焘郑重地点了点头,指点剖面图道:“这是保险栓环,这是保险片,这是发火管……不对!不对!”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单单那保险片,可能目前的工艺水平就难以保证其弹性和强度。口说不对,手上的铅笔又开始动了起来,这次,他画的是木柄手榴弹,是老式的拉发引火式木柄手榴弹而非相对复杂的撞针式。
二柱子一脸羡慕地看着李焘手中的铅笔在纸拍子上画着,他明白参议大人为啥这么多点子,还不是念的书多,识的字多!此时他浑然忘记要劝“某伤员”休息了。
两人就这样一说一听地混到天亮,后面有人送上饮食,正在吃饭时,砖瓦窑子东南面的前哨阵地上“啪”的一声响枪了!
“咣啷啷”!
李焘丢下手里的土陶碗,三两步凑到炮队镜前,快速调整视界后,爆发出一声欢呼:“***终于来啦!”一整天的憋闷和压力似乎随着这声喊消逝无踪,却又有新的、临战的压力重重地袭上心头。
二柱子也不说话,捡起地上的红绿小旗插在腰上,背上自己的曼利夏步枪,腾腾地爬到窑子顶部,准备随时根据李焘的话向炮队阵地发信号。
“下来,下来,致远,现在不急。”李焘看过前沿敌情后,轻松地笑着招手道:“洋鬼子还远着呢!”
二柱子听了,拿出本来应该属于李焘的单筒望远镜,趁着地势高视界好,拉开镜头看了起来。果真,洋鬼子虽然来了,可黑压压的行军队列估计还有几里远,加上攻击准备时间,还得等上好久才能向后发信号呢!可惜,可惜那早饭了。
时间,在密切的观察和不断的传令声中悄悄流逝。大约十点钟左右,象蚂蚁群一般的八国联军分成四路展开了对砖瓦窑子的攻击队形。凑巧的是,这四路恰好对应了李焘划分的四个攻击面!军学,在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
李焘转移了视界,去观察中路左右两营的阵地,见到一副严正以待、隐蔽良好的景象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却听一阵“霍霍”的尖啸传来,忙本能地缩了下脑袋,大声喊道:“炮击!炮击!全体隐蔽!”
作为聂士成亲点的砖瓦窑子一线的指挥官,他要对两营步兵和两营炮兵负责,实际上,他是一个重火力加强团团长了!
窑洞口子上的步哨立即跑去传令。同时,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震耳欲聋、铺天盖地,掩住了地皮上任何的声息,火光和硝烟顿时在砖瓦窑子至老槐树一线阵地上腾起。
“妈的,我道你洋鬼子有多行,还不是傻逼一个!”李焘不敢趴在地上,因为这样在被炮击时受到的冲击震动大,他只能辛苦地蹲着观察。说话则是排出肺部多余的空气,免得万一遭遇近弹时被冲击波挤破可怜的肺部。
在李焘眼里,八国联军的步炮协同糟糕得很!或者说是没有!此时,洋鬼子们还是先放炮,炮击过后才是步兵冲击。这些情况,李焘通过观察步兵的冲击队列编组就可以得出结论。
炮击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武毅军阵地上腾起不少烟柱的时候,洋鬼子炮兵满意地收手了,前沿几乎在同时响起了“哇呀呀”的鬼叫声,一群群步兵整齐地放着排枪向武毅军阵地发动冲击,明晃晃的刺刀将目镜后的李焘的眼睛几乎晃花。
大约一千五百名联军意图一举击垮守军,在冲击发起时爆发出来的气势着实骇人。
李焘暗自算计了一番,冲窑顶上的二柱子喊道:“致远,我去左营掌握马克辛,你在这里看着,等洋鬼子后方开始集结新的兵力了再叫我。”说完,也不等二柱子的回话,他提起莫辛步枪就向老槐树方向跑去,盒子炮一样可笑地在他屁股墩子上“吧嗒”着晃悠。
八国联军推进到武毅军第一道防线前约三百米后停顿了一下,没有遭遇火炮射击的鬼子们胆气更大了,在这个距离上组织了机枪阵地和排枪射击后,才重新用更快的速度开始冲锋!
刚刚来到中路左营管带叶长生身边的李焘不及打招呼就道:“沉住气,招呼下面的兄弟沉住气!不得号令不准开枪!”说着,他才冲见过一面的叶长生笑了笑。
叶长生很是年轻,肤色白皙得像个女人。他不到三十岁的光景就当上管带,在武毅军中着实少见。不过人家有日本成武学校的招牌,而且是甲午年以前的招牌,加上军中有贵人扶持……明白这一点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如今这位管带要暂时接受比他更年轻的参议官的指挥。
“参议大人,您怎么上这里来了?”叶长生虽然加入武毅军的时间短,却融合得不错,对淮军系统也有了感情,连带着对李焘这个新人也带着别样的尊敬。再说了,人家李焘可是霹雳金刚呢!他说着话就回头看,似乎想找到二柱子痛骂一番。
“一百米开火,马克辛,我管!记住,马克辛不响不准开枪!”李焘的心情有些紧张,对面的敌军距离越来越近,他可没时间跟管带大人解释这些问题,话音刚落,他就跑向一个农家房舍后的冬瓜架子。一挺重机枪,也就是武毅军中说的麦克心炮,正在那里猫着哩。
七月天里,大片的冬瓜叶子绿油油地衬托着冬瓜在竹架子上悬吊着,已经上粉的圆滚滚的冬瓜们看上去格外喜人,要不是不远处有间房舍被洋人的炮火点着了,放出阵阵浓烟的话,此时的冬瓜架下,还是一副悠闲舒适的农家情趣呢。
洋鬼子越来越近,子弹也“啾啾”四下横飞。李焘没有理会洋鬼子并没有目的的子弹和可爱的冬瓜们,在心里暗自数着洋鬼子的步子,估计着距离。
一百米!来了!
李焘一拍大腿,向身边的机枪手吼道:“揍他娘的,开火!”
“嗵嗵嗵!”马克辛机枪发出了怒吼,枪口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将子弹快速地倾泻到蜂拥而来的敌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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