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七月火辣辣的太阳下,管带官叶长生也穿得整整齐齐,一身深蓝色的官服干干净净,头上的帽子也是端端正正,甚至在下巴处系了带子。似乎此时没有炎热,这天津也没有战争一般。实际上汗水就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背心也早就浸透,在深蓝色的衣服上留下更深色的印子来。
有着一张白皙的国字脸的叶管带官,始终保持着在日本成武学校就学时的作风,以自己军官的身份为荣。此前,他对别的管带、帮带、哨官们是不大看得起的!就拿高连山那个家伙来说吧,就算那家伙是有些能耐,可平时在队伍里就有些稀里哗啦不分上下了,哪里是军官模样?!快三十的人了,有钱就请兵油子们吃喝,到现在连媳妇儿本都没有,这也不是一个军官端正严谨的作风嘛!
可现在不同了,看不起归看不起,羡慕归羡慕!武毅军上上下下在大战正酣之际也没少议论一个话题——新营和新营管带。叶长生知道、清楚、明白!他也想进新营啊!
想一想就有些儿窝火!八里台一战,叶营担任第一线守备,是待在阵地上挨打的角色。全线反击时,步兵哪里有高连山那小子的骑兵跑得快?也没捞上多少战功!紫竹林一战,高连山从张家码头横扫洋军,配合后路打了个漂亮仗,又没叶营的份儿!现在,高连山是堂堂正正的教导营了,又要跟着参议官攻打盐官浮桥,他***运气咋就那么好呢!?
边走边想的叶长生还嫉妒一个人,就是身边的中路炮队营管带马国宝。武毅军各营是越打越小,他马国宝倒好,中路炮队营是越打越大,从大小炮三十二门打到现在的六十门,营头里五百号兄弟现在变成九百多号。为啥?跟参议官贴得紧啊!以后武毅军总统炮标标统的位置,估计就是这马国宝的!
唉!看来,以后就得跟着参议官,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建功呢!
马国宝停住了脚步,随手拉了拉叶长生的袖子,指着前方道:“前面啥事?看看去!”
叶长生抬眼一看,前面街道两边站了两排骑兵,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着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他们本就是来寻参议官领受协同作战任务的。
李焘侧身匍匐在街道中央,右手提着马克辛重机枪的一条脚架,正在向火力连的官兵们教授进攻战斗中的技巧。紫竹林之战中他亲眼看到:官兵们连携枪跃进的基本方法都没切实掌握,那日的几个机枪手还将机枪抬在肩上前进,那不是招鬼子的子弹嘛!?
“……敌前跃进的重点在时机,携枪的方法也极大影响跃进的安全和机枪投入战斗的及时性!携枪跃进分为提枪、拆枪、推枪三种,在地形隐蔽的敌前、跃进距离较大、随时可能开枪投入战斗的情况下采用提枪式。班长下达口令后,射手固定高低、方向机,提主助锄;副射手和第一弹药手分列左右,提左右脚架并携带部分弹药;三人协同以低姿快速前进。与此同时,机枪班其他战士作散兵线冲击姿态跟随前进。拆枪,在地形复杂,难以通过,且敌距离较远的情况下实施……推枪,在敌火力下短距离匍匐前进时采用。机枪一班准备!”
穿着崭新官服的李焘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却已经是脏污不堪了。他却没有在意这些末节,等刚刚从骑兵暂时转成步兵,又接受了马克辛重机枪基础教习的七名战士就位后,蹲在他们身边指着前方的街口道:“前方两百米处,敌机枪火力点一个。全班注意!以提枪跃进和推枪跃进组合,迅速推进到敌火前八十米处占领发射阵地,做好战斗准备!执行!”
“班长”立即大声道:“是!”接着就快速固定方向机和高低机,提了主助锄,带领七个人以方才教授的提枪跃进法携枪前进。这位班长,正是火力支援连此前唯二摸过马克辛的高连山,他的副射手则是管带的护兵苟来顺。
跑出五十米左右,高连山一声“推枪前进!”机枪班七个人同时匍匐在地,以战斗警戒的姿态向前运动。接着,他们就接近了预定阵地,很快架好机枪做好击发准备。
李焘掏出尚未还给胡殿甲的怀表看了看,一百二十米的距离,两种跃进方式,花了接近三分钟的时间,离及格还有相当距离。他抬头看看耀眼的太阳,心一狠嘶哑着声音吼道:“机枪一班,再来!”
一旁的叶长生默默地看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麦克心炮战法教导,有着一定军事素养的管带相信,目前参议官教授的战法相当的成熟!只是官兵们没有熟练掌握罢了,假以时日……新营一个火力支援连、三个步兵连,最少将装备麦克心炮四门,可怕啊!
马国宝也动了心思,不过他是在目睹重机枪战法后,觉得应该把自己炮队营的机枪和射手编制到新营中来。巴结参议官也好,为提高武毅军战力着想也好,为自家兄弟进新营铺路也罢,反正这个事情得做!
李焘已经看到叶长生和马国宝,可他故意装作没看见,自然也就没有打招呼了。等高连山等人带着一身汗泥终于达标后,又是机枪火力掩护下的爆破组进攻演练。机枪正面压制,爆破手侧翼迂回、利用地形地物接近目标……当然,此时的爆破手们已经认识到了手榴弹的威力,自然也知道zha药包的威力。“霹雳金刚”咋来的?武毅军的人都知道!
“都有了!原地休息,就刚才的战法演练进行讨论!连长高连山,排长黄毓英、孙福贵出列!”下达完命令,李焘向连、排长招招手后,转向叶长生和马国宝低声笑道:“二位管带大人久等了,战事紧急,临阵磨枪啊,请见谅。”
马国宝殷勤地上前一步,帮李焘拍打着身上的泥土灰尘,边拍边道:“参议大人,听军门(冯义和)说,这次您要让咱大炮上刺刀,抵近射击支援进攻,全营上下啊个个摩拳擦掌的,就等着您的命令呢!”
叶长生暗暗冷笑。看马国宝一脸粗豪的摸样,也不顾自己的大肚腩子,躬着腰给参议官拍灰土,那模样怎么就有点恶心呢!?不过他心里这么想,嘴里却道:“参议官,我营奉命配合新营作战,但有任务,请尽快训示下来。”
话刚出口,叶长生就后悔了,不禁暗骂自己:叶长生啊叶长生,你怎么能这样硬邦邦地说话呐!?不是想好了要投新营的嘛,干帮带、干哨官都行!这话一出口咋就变味道了呢?
李焘微微一笑,转身指着盐官浮桥方向道:“那我们去前面看看,地形、敌情还是要掌握的,看过之后咱们再来合计战法。”说着,他朝苟来顺吼道:“苟来顺!安排人手将战马迁移后方,照顾好那箱手榴弹!”
“是!”苟来顺兴奋地跳起来立正应答,似乎营长能够在兄弟们面前喊自己的名字是一种荣耀一般。何况,营长还交代了任务呢!
李焘转向拍完灰土的马国宝道:“马管带,您的炮队镜借用一下。”
马国宝呵呵一笑,指着身后的战马道:“参议官,您怎么能缺了炮队镜和罗盘呢?这不,前些日子八里台有缴获,我给您带来了。”接着,他拉了李焘一把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参议大人,有个事儿还得参议大人……”
拉人情,卖面子的来了。
李焘不动声色地道:“请讲,马哥,您我两个私下里兄弟相称好了。”
“呵呵,那好,那敢情好咧!参议、李兄弟啊,是这么回事儿,我有个亲弟弟也在炮营,这些天死皮赖脸地磨着我找您,他想进新营火力连,您看……”马国宝压住话尾没说,胖乎乎的脸上却把那话说了个通透。
妈的!把老子的新营当成啥玩意儿了?!管带的弟弟塞新营来做啥?!老子这里不是收容所!李焘在心里大骂着马国宝,面子上却笑道:“马哥,您弟弟就是我兄弟,按理说进新营肯定没问题,可是新营面临恶战呐!”
马国宝脖子一梗,抖动着脸上的横肉正色道:“没恶战他还不来哩!李兄弟啊,人我带来了,你看着中意就留,不成就让他滚蛋,绝不勉强。咱们是兄弟,咱们的交情是咱们的交情,跟他不沾边,对不?”
李焘还没回答,就见着管带回头吼道:“马国强,滚过来!”
李焘转眼一看,迎面来人怎么很是眼熟?哟!这不是那腿部受伤的炮勇兄弟嘛!原来、竟然……是马国宝的弟弟!这样的汉子!要了,要了!
他连忙迎上去,拉住正要扎马的马国强道:“原来是兄弟你啊!怎么样,腿伤如何?”
马国强见自己扎马请安不成,忙站得笔直地大声道:“回大人的话,小的皮子粗实,好利索了!”
李焘皱皱眉头,指着街边正在休息讨论的火力连道:“战士马国强,先去那里学规矩,学好了再来找我!”
马国强高兴地应了一声跑向火力连的人堆儿,跑出去几步想想不对,又停住、转身,还是漂亮地扎马道:“谢大人提点!”这才觉得礼数周全了,勉强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屁颠屁颠跟新营兄弟扎堆子去也。
旁边热心的叶长生拿着冷眼看了半晌。马国强的事儿着实刺激了他一把,此时不进新营,更待何时?在这里跟参议说好,军门大人那里倒是很好交代,拿下新的委扎子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不能等了,再等,恐怕新营里位置就填满喽!
想及此,叶长生咬咬牙,微红着白皙的脸走近李焘,恭敬地抱拳作礼道:“参议大人,长生也有个事儿求您,您看方便否?”
这家伙也要塞人进新营?李焘心道:今天可是赶齐了。
“叶大人请讲。”
叶长生一狠心,在李焘面前站直了,一并脚跟道:“标下叶长生,愿投新营李大人麾下效力!请大人收纳!”
李焘一愣,这马国宝是送兄弟,你叶长生把自己个儿送来了!?管带官啊,咋安排?还得那个鸟朝廷有旨才行!
见李焘沉吟不语,叶长生急道:“请大人考察标下,如果合格,标下愿意当哨官,当排正也行!军务处的手续标下自信能够办好,请大人无需在意。”
李焘看着叶长生堪称英俊的脸庞,心念一动,拉了他的手笑道:“如果能成,李焘当向军门和大帅禀明,委屈叶大人到新营就任帮带如何?”
叶长生大喜,又脚跟一并行了一礼,嘴巴却因为有些激动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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