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驻天津陆军司令官李涅维奇少将揉着酸痛发胀的眼睛走出指挥所。
整夜里中国人都在不断地骚扰河西阵地,这种骚扰是无耻的,却也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付的。将军和他的手下以前并不惧怕中国军队,因为聂士成的部队除了勇悍以外并不善战。可是,这种情况被八里台之战终结了!紫竹林之战则是加大了八国联军上下对武毅军的恐惧心理。
恐惧?
对,就是恐惧!恐惧,从遭遇夜间骚扰时英、俄军人胡乱的射击可以看出;恐惧,从将领们明知对手是故意袭扰而不敢大意中可以看出;恐惧,从一具具联军官兵的尸体上,从尚存官兵的眼睛中可以看出。
谁能想到,一支落后的军队居然能够用弱势的装备,用并不优势的兵力,在短短的几天时间连续发动攻击并且得手!紫竹林的失守,在八国联军官兵心目中烙下失败的印迹,要不是看到援兵正源源开到,而中国军队拥有较高战力的武毅军消耗极大、很可能无力再战,估计很多官兵都要对这次战争失望了。
少将走到河堤上,西边的阵地清晰可见,七月二十五日的太阳准点地用红色的霞光笼罩着那里,当然也笼罩着这位将军和久旱的北中国大地。
“啊……”少将伸展双臂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昨夜的折腾,是出身贵族,很久没有经历残酷战斗的将军难以忍受的。因此,哈欠刚过,少将就咕哝了一句:“可恶的黄鬼!”
“将军阁下,将军阁下!总督阁下来了,请您即刻回指挥所!”一名中尉副官远远地传达着命令。
指挥所!李涅维奇听到这个词就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地方怎么比得上他在紫竹林的寓所、在旅顺的豪华住宅呢?彻夜的饮宴和彻夜的指挥战斗,身为将军的李涅维奇宁愿选择前者。
尽管如此,李涅维奇还是快步走向自己指挥所。因为总督阁下的身份是尊贵的,是具有圣彼得大帝血统的斯拉夫皇室(俄国贵族认为俄罗斯是斯拉夫民族的当然代表,因此他们的皇室就是斯拉夫皇室)!贵族军官们早就在传说了,沙皇陛下正在考虑用在中国的战争胜利为总督阁下晋升海军上将。作为并不得意的陆军司令官,少将当然应该、必须尊重海军中将。
阿列克谢耶夫海军中将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手椅上,让自己的身体尽量陷入舒适的法式椅子的包围之中。当他看见陆军少将在门口敬礼时也不愿意起身,而是用轻松的语气道:“啊哈,我亲爱的将军,您的椅子非常舒服,我可怜的臀部实在不愿意离开椅面。”不等少将回答,他又偏头看看身边站着的几位军人,笑道:“来,就让我来为您介绍几位朋友。”
可怜的少将瞥了一眼自己的椅子,走到总督面前立正。
“日本帝国陆军第五师团少将旅团长福岛安正。”
穿着旧式蓝色军服,留着仁丹胡的小矮子脚跟一并,并不老迈的腰身习惯成自然地向前微躬,嘴里“嗨咿”一声就算是将军之间的见礼了。
“英吉利王国海军少将艾弗里特阁下。他将继续西摩将军的使命到新的司令官到来为止。”总督矜持地介绍着英国海军将军,因为英俄两国在不久前还打过架,当时是海军少将的总督还指挥过一条铁甲舰进攻英国舰队呢。因此,把堂堂的大英帝国说成英吉利王国,也就不稀奇了。
英国人倒是有些军人气势,他们不像实力比较弱的日本人那般,会对北极熊的皇室成员卑躬屈膝,在大英帝国皇家舰队的少将眼里,英帝国的武力才是全球第一。要不是去年深深地陷入讨厌的布尔战争……因此,海军少将也是矜持地立正,行了个标准的举手礼。
“请坐下。”总督终于开恩了,让他眼里的奴仆——陆军将军坐在自己的左手边,而客人则在右手边,至于那些翻译们,站着吧!他是有资格这么做的!因为他是大俄罗斯帝国皇室,在军衔更高、声威更著的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阁下到达此地之前,总督就是联军的最高指挥官。
“昨夜的战斗您和恩里克上校指挥得很好,我的将军。不过,战局是令人担心的,我和客人们前来就是想知道您对昨夜战斗的看法,究竟是中国人在总攻前的试探性攻击还是袭扰?当然,我的客人们是有远见卓识的,他们也有自己的看法。作为主人,将军您可以先提出自己的意见。”
总督说着话,身体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似乎那舒服的椅子还是不能完全令他满意一般。
李涅维奇不易察觉地点点头后,转头向正在一边看地图的几名军官喊道:“扬(扬克的昵称)、阿廖什卡(阿廖沙的别称,也是昵称),你们来一下。”
两名少校军官小跑过来,向总督、将军和客人们立正、行礼。
“把你们昨晚的争论重复一遍吧?相信尊贵的客人们能够成为最好的仲裁者。”李涅维奇得意地说着,他明白总督的意思,无非是羞辱一下对俄国增兵东北持反对意见的英国人和日本人而已。看看,你们少将级别的军官跟俄罗斯帝国少校军官一样嘛!
英国人和日本人没有说话,两个关系亲密国家的军人此时无法表示出什么不满了。毕竟,俄国的总督作为最高指挥官在场呢!
“是!”两名少校挺直了腰板,互相看了看后,还是扬克首先开口道:“昨夜中国人的连续袭扰,卑职以为是中国军队在久攻桥头堡不下,伤亡惨重之后进行战术调整,目的是防备联军的反击进攻。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中国人没有多少兵力可以投入到天津战场,他们最能打的聂部已经建制残缺,难以维持战线。此时,作为中国指挥官的最佳选择就是以小规模的袭扰迟滞我军的反攻准备。”
另一名少校立即接口道:“不,我的意见是,中国军队的战力不容小看。聂士成是一位杰出的将军,先后在八里台和紫竹林创造了战争奇迹。面对这样一位中国将军,面对他娴熟的火炮使用技巧,联军不应该对中国军队的任何作战行动掉以轻心。”
福岛安正在椅子上微微鞠躬后,抬手理了理“漂亮的”仁丹胡,轻微地“哼”了一声道:“总督阁下、军人们,请容许我谈谈我对中国人看法。”
礼貌的文明人们对黄皮肤的伙伴投以微笑致意。
“五年前,聂士成曾经败在大日本帝国皇军手下,他的炮兵战术相当的拙劣,成欢之战中,他拥有的优势火炮竟然选错了放列阵地,以至于整个战斗中一炮未发!这样的老旧军人,能够在如今的战场上脱胎换骨吗?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包括皇军在内的联军在八里台、在紫竹林遭遇失败的尴尬,但是我、陆军少将福岛安正并不认为是聂士成指挥他的炮兵创造了奇迹。”
说完,福岛安正故意向两名少校再次微微一躬,却没有向俄国总督和将军致意。
艾弗里特海军少将以优雅的仪态向日本朋友点点头,对他的发言表示认可。而俄国总督和陆军少将则有些茫然一般,没有对此表示任何的意见。
日本人得意地整整喉咙,又道:“中国人有句古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聂部的炮兵指挥官是谁?这是山口阁下交给我、皇军前线指挥官的首要任务!”福岛安正此时说话就不那么显得过于讲究礼节了,谁叫日本皇军战局了联军的大多数呢!在中国的天津城下,应该是谁的兵多谁说了算!
李涅维奇看到了总督眼中的恼怒,灵机一动道:“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扬,去找几个中国俘虏来!”
扬克应声而去,不久就带着几名士兵押着两个中国俘虏回来。
总督用厌恶的神情瞟了一眼两个肮脏的、浑身血污的中国士兵,用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后,就转过头去。尊贵的眼睛是涌来看尊贵的人,看美丽的东西的,不是吗?中国士兵留在他脑中的印象,无非是一个有着宽大的额头,一个的眼睛则有些浮肿突出而已。
“你们的部队番号,职务?”方才提出问题的日军少将不得不充任审讯官的角色。少将是半个中国通,能够用僵硬的语调说中国话。
中国士兵被俄国人强迫着跪在地上,可是两名士兵眼中却喷射着倔强的怒火。至于日本人的问话,权当是耳旁风了。
“你的部队番号,职务?!”在伙伴面前丢了脸的日本人把住了军刀,恶狠狠地问道。
宽额头的中国士兵嘴唇抽动了几下,在日本人欣喜地目光注视下微微侧身,以便面对着仁丹胡子,突然眉头一皱又快速展开,破口大骂道:“日你妈的小日本,你嚎个啥?!”
由于宽额头骂得太快,福岛安正一时没有明白话意,反而下意识地笑了笑,又突然明白过来,恼羞成怒下“铛”地拔出家传军刀,“八格牙路”一声就劈向宽额头。
鲜血飞溅到墙壁上,发出“刷”的一声轻响,宽额头的脖子被砍开了,头颅与身体之间只有一丝皮肉相连。
“我日你妈的东阳鬼。”金鱼眼猛地向日本人扑去,却正好撞上直伸着的军刀,雪亮的刀刃从他的胸口扎进后背穿出,让他当即就随着他的兄弟去了。
英国绅士耸耸肩,轻哼一声:“不可理喻。”
俄国总督愕然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和鲜血,突然想起自己目睹英国毒气炮阵地覆灭时的念头,不禁自言自语地道:“这样的士兵,聂部实在是顽强凶悍。”
“拖下去,赶快清理这里。”李涅维奇心里骂着讨厌的野蛮人,挥手命令他的部下打扫现场。
英国绅士站起来,理了理笔挺的海军少将制服,向总督道:“总督阁下,我们从威海一带招募了华勇营,还是我挑选几个人去中国人那里打探消息吧?!就我看来,中国人应该是要发起对盐官浮桥的进攻了!告辞,我的总督阁下。”
作了孽的日本人趁机跟着他的盟友快速离开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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