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酒醉此时方醒,耽误了昨日晚间的一更,特增加本次更新字数到伍千,稍作弥补,请各位读者大大见谅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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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眼见得李鸿章已然表明对李焘的态度,这态度不再是嘴里的称颂,而是实在的栽培之举了。那么自己这个女婿也该对此表态了,特别是在方才不恰当地指责李焘之后。
他斟酌了一番,向李鸿章拱手道:“聂功亭夸赞李焘军事才能,佩纶初时还不敢相信,哪有年纪轻轻的武备生能在军事造诣上高过诸位百战老将的?可天津军民众口称颂、各军将领无不推崇,甚至有人言道‘天津之战李参议挽大厦于既倒,乃军中柱石!’观军中将备,更是对之俯首帖耳!”
“噢……”李鸿章略微拉长了声调对张佩纶的话作出了回应,他明白这个女婿的心意,遂又笑道:“国战之际,朝廷不得不仰仗军人,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各将能抛开资历、成见协力共保大清,可喜呀!李焘能的军心,也是……”
李鸿章停了说话,颇不满意地看着门口匆匆而来的戈什哈李逢春喝道:“何事?没见本督有客?!”
李逢春慌忙扎马道:“禀制台,天津急电,武毅军总统聂大帅在北仓战地呕血升许,已然昏厥。天津各军纷纷来电奏报,请朝廷优加宣慰并统筹天津军事。”
“什么!?”李鸿章霍地站起身来,突觉腹中一阵绞痛,乃按住痛处无力地跌坐在太师椅上。
张佩纶见李鸿章的脸色苍白无血,额上挂着豆大的虚汗,心知是其腹痛之症发作,忙道:“制台大人,保重身子要紧。来人,还不去请大夫?!”
“不妨,佩纶啊,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带我的帖子请荣相来此一会。”李鸿章忍痛摆摆手,又道:“老人病了,取些洋医开的药来即可。”
李逢春也顾不得再行施礼,转头就向内进院子跑去。张佩纶也是不敢怠慢,匆匆拿了李鸿章的名刺,冒雨前往荣禄府。
李鸿章看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心里着实担心少了聂士成的天津战局、政局,又见随行北上的姨太太莫氏慌张地进来,心中无名火起,怒道:“如此慌张作甚?成不了大器!”
莫氏默默地作礼,然后迈动并不年轻的小脚走到李鸿章身前蹲下,熟练地给这火气越来越大的老头子按摩筋骨,疏散痛感。军国大事,女流是不应当插嘴的,可是久在李鸿章身边,莫氏也颇知道一些时事,也知道老头子是拖着病体在尽力地为国分忧,正如他无意中说道的那样——我就是一个裱糊匠,大清如今正是那纸糊的房子,经不得风雨。
“老爷,还是让经迈来京伺候您吧,得空他也可以作些诗文来让您消散一下。”莫氏感觉老头子的火气逐渐消褪了,这才柔声提出请求。
“嗯。”李鸿章不置可否,却给人一种默许的感觉。
李逢春拿了药再次匆匆进来,七手八脚给李鸿章进药后,侍立于门外等候差遣。
“逢春呐,去打听打听天津的事儿。”
李逢春忙应了一声,转身却见一身长脸长的中年官员进了院门,忙又扎马一礼,回头报道:“禀制台大人,杨大人来咧。”
那人就是翰林庶吉士杨士骧了!这位早期投入李鸿章幕府效力的安徽书生,着实是督府第一智囊。此时他并没有收了油纸伞马上登堂入厅,而是冲李逢春一挥手,将监管世面的戈什哈打发出去后,才向院门外轻声道:“赫大人,请。”
院门处闪进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身材说不上是过于高大,却也魁梧得很,头上还顶着血红的珊瑚珠官帽,年约四十却白得透出血丝的脸上,总是带着那种中西结合的矜持笑容。这位,就是大清国海关税务总司赫德了!在满清中国还跟八国开战的时节里,这英国北爱尔兰籍洋鬼子就被接引到李鸿章此地了。
两人含笑朝李逢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撑着油纸伞向对方作了个请的手势,最后还是赫德在前,杨士骧错后半步于其后,在厅堂门口由莫氏扶持着的李鸿章微笑相邀下进了厅堂。
赫德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就像模像样地拱手打千道:“李大人,北中国政治格局重新洗牌的时间到了。”
李鸿章忍住腹中尚存的疼痛,眯缝着眼睛笑道:“那还是要看老朋友如何帮助我渡过这个难关了。”
“难关?!”赫德左右看了看厅堂里的陈设,象在寻找什么东西一般,半晌才笑着说:“不,制台大人,我可没有在您和您这里看到什么难关。作为大清皇朝十多年的忠诚朋友,我只看到天津爆发的战争为大人带来重整声威的契机。战争,让您从酷热的南方回到了这个帝国的中枢之地;战争,让曾经属于您的军队重归您麾下;战争,让您麾下的那些老旧势力被消耗,新的、更忠诚的人才会迅速地聚集到您的身边。庚子年不是甲午年,往日的北洋、后党、帝党、地方清流如今只有皇族和您的新北洋!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您没有接受大英帝国的劝说与孙大炮合作,乃是明智之举。您现在有了一门新的大炮,那就是天津战争上声威赫赫的那位年轻人。”
李鸿章微微摇头,这个动作更多是自嘲。
自义和团闹事至今,似乎北京城里的爷们儿都没有看懂局势的发展方向。其实,无论天津战局如何,只要这个外交还要我李鸿章来操办,只要直隶总督这个位置还在我李鸿章的屁股下,政治格局就要改变,就要比1895年以前更符合自己的需要!让人掣肘着办洋务的滋味并不好受!可惜,端王那帮子庸人做着太上皇的春秋大梦,让这番博弈少了许多的乐趣,而自己,却又不得不再次扛起消弭兵灾的重责。只不过,如今的淮系太需要重整了!没有这个力量作为支撑,那么在与列强签约之后,自己还是会被舆论和政敌制造的大势投闲置散。
“赫德大人,您应当看到,目前在天津与联军作战的,正是我的嫡系部队。当然,这种情况的出现我是很遗憾的,也是无能为力的。您也清楚地看到,五年前我在北方的力量已经削弱了不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需要在长时间和谈的背景下整顿北洋势力。”李鸿章说着,不引人注意地给杨士骧打了个眼色后,又道:“此番争端和解,公使团方面可有一致的意见?赫德大人能向五年前那样为我编练新军提供帮助吗?”
杨士骧不等赫德回答就插话道:“赫德大人,您应该看到俄国军队已经全面开进满洲,北极熊已经攫取了这次争端的最大化利益。而包括英国军队在内的联军,却受挫于天津坚城之下。卑职以为,大英帝国此次是为俄国作了嫁衣呢。”
赫德身为英国人,却担任满清中国的海关税务总司之职,相当于掌握了满清中国财政收入的一半。在中国与八国开战之时,却也成为李鸿章在北京与各国通话的桥梁,成为李鸿章在直隶重整北洋的经济来源之一。
“恕我直言。”赫德熟练地说出一句成语后顿了顿,见李、杨两人都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后才道:“我们可以把直隶和满洲问题分开来看,大英帝国的颜面和在华利益,需要在天津战场的最终结局中表现出来,而不是满洲。据我所知,户部并没有多少钱可以拨支出来用于北洋军队的重建,这,还是在中枢没有任何掣肘的基础上。”
杨士骧面对一个对大清帝国经济财政状况了如指掌的洋人,此时分毫不敢示弱,忙微笑道:“这些利益难道制台大人不能在条约中保证吗?赫德大人,大清能够保留一支可战之兵,足以牵制俄国在东北的行动,将会让大英帝国在欧洲的根本利益得到保证。卑职不是军人,但是在这里我可以给大人透露一个小小的秘密,聂士成大帅麾下的武毅军在盐官浮桥正面攻击战斗中,只出动了八十七名官兵。有时卑职就在遐想,如此的军队人数如果有两万甚至更多,能否牵制住俄国在满洲的兵力呢?十七万俄军一旦回调欧洲……”
“哈哈,杨大人,我们不必再次唇枪舌剑了。赫德是制台大人的忠实朋友,我们有二十多年的深厚友情,不是吗?”赫德看到李鸿章温和地点着头,又道:“如果公使团的要求得到满足,我倒是非常希望和平早日到来。当然,制台大人要训练新军,每年三百万两的饷银拨支旧例,是完全可以恢复的。”
李鸿章微微一笑,心想这洋人也不愿意把这没谱的战争进行下去了吧?英国在南非陷得很深,又要应对俄国在巴尔干、土耳其、波斯、中亚的南下、在远东的东进,应对德国的日益膨胀的扩张野心,加上武毅军争气地给了骄傲的英军一记闷棍,对大清稍微体面一些的和平是极有可能争取的。
“老朋友,还得劳动您的大驾,向公使团表达大清帝国的和平愿望,听说昨天,老佛爷已经着人给东交民巷送去粮食蔬菜,甘军和义和团也停止了对使馆区的攻击行动,这,不是最好的表态吗?”
赫德摆摆手道:“不,不!圣母皇太后老佛爷的心思很难揣摩,您一天没有抵任,天津一天没有停火,和平就会迟一天到来。”
李鸿章点点头,看着厅堂外的雨小了许多,不由眉头又抽紧了一下道:“不知公使团可有和谈预案?”
赫德的脸色刷地凝重起来,看着李鸿章眯缝的眼睛道:“赔礼、赔款、驻军、展界、增开口岸、惩办拳变首恶、保证国民不得对各国公民抱持敌意。”
饶是李鸿章这等人也不由得闻声色变,腹中的疼痛好像又剧烈了一些。洋人的条件虽然没有具体化,可是单从几个纲领来看,就知一定相当的苛刻!
杨士骧和赫德都看得清楚,李鸿章的手按在腹部,脑门汗光涔涔,痛苦的表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朋友,赫德打扰了您的休息,很抱歉。不如这样,我立刻前去知会公使团,希望明天您和康格阁下到达天津后,能够第一时间实现停火。这,恐怕是我目前能为您做的唯一事情了。”赫德说着,端起茶盏装模作样地轻抿了一口,站起来微微躬身打千。
“替我送送老朋友。”李鸿章忍痛向杨士骧示意送客。
等两人消失在门外后,李鸿章瘫软在太师椅上,在腹中痛楚慢慢减轻的同时,计较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方略。等杨士骧兜转回来时,他劈头就道:“莲府,聂功亭临阵呕血,已然不能统军,我思想着奏请朝廷让马玉昆暂领武毅军,如何?”
“制台,不可!豫军始终非我淮军嫡系啊!目前武卫军中,后军乃荣相西北旧部,中均也是新建之军,控制在荣相手中,老淮系的班底,只有武毅军和新建陆军了。您是要重整北洋的,此时就不可操切间乱了方寸,马玉昆与荣相也有旧属之情呢。”杨士骧看到李鸿章陷入思考,却未打住话头,继续道:“武毅军连番大战实力剧减,新建陆军又不可轻动,何况,现在武卫军的大权还操持在荣相手中,卑职看,不如抛开旧班底,以整补武毅军的名义建新军。前日功亭给军机递的折子已经照准了吗?”
李鸿章一脸忧色地摇摇头:“功亭病重,武毅军诸路将领中无人能担建军重责啊。”
“李焘!”
“不妥,资历太浅,年纪太轻,尚需磨练。”
杨士骧笑道:“制台即将抵任坐镇天津卫,有您把持大局,李焘只需拿出战阵上的本事操练兵马就成!功亭不是打算让他先操练新营吗?此番无非是新营变新军而已。左右看看,只有您这个如今声名鹊起的宗族晚辈有能力当此重任,也能够放心使用呢。新军一成,北洋还是北洋,更是您的新北洋!”
杨士骧的马屁可是拍到位了,却也拍得相当实在。
旧淮军经历甲午之战后已然残破,加之朝廷收直隶兵权于荣禄处,成立了武卫军,更让李鸿章在北洋各军中的影响力大减。可以说,甲午之战中失败的不仅仅是大清朝,还有帝党和李鸿章,得利的却是后党!此番李鸿章回任直隶办理交涉,正是重振声威的好时机,只不过淮系已残,亟需新生力量来支撑这个总督罢了。
“打战,李焘还是有法子的,如今报纸上少不了他的那些事儿,连洋人都极为看重。嗯……就这么着吧,不行再换人!莲府啊,你看怎么出这个名目呢?”
杨士骧眼见得一颗军界新星就此升起,心道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如若再稍加表示于李焘,他日恩相一去,自己这个文人也能有可靠的军队在后面支应着场面……年轻的李焘不得不承这个情!
“和谈一起,天津军事收束在即,可借由俄国占据东北之事增兵山海关,此事英国、日本、美国是必然赞同的。那就在山海关内编练武毅新军!那些黄带子、红带子的爷们儿,也不敢拿山海关来做文章吧?”
李鸿章思量半晌,山海关乃是直隶总督管辖范围之内,又是屏障幽燕之要地,在俄军气势汹汹地占据东北时增加驻防兵力以备不测,无论上下都说得过去。现如今直隶各军残破,要增调兵力就得让荣禄再分军权,那是老佛爷不愿意看到的!这样一来,增练新军就名正言顺,皇亲贵胄们也无话可说。兼之李焘在天津之战中表现甚为杰出,就算年纪轻一些,也强过那些黄带子的人不少!这么一来,武毅新军就成改造淮系的核心力量……
当真可行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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