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去,阴雨阵阵,消停了两天的北京城又是乱哄哄的好不热闹。
一大早,原本想低调出京的钦差大臣荣禄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拳民,都是武卫军、神机营,步兵统领衙门的兵痞、捕快……“扶清灭洋”的红边三角旗时时可见,“嗡嗡”的喧嚷声中不时爆出一声枪响,老实本分的人则低头缩脑地快步走着,唯恐招惹了身边的拳民或者甘军士兵。
荣禄没有心思去管董福祥的甘军,这支军队纪律败坏是早有名儿的;他也没心思去等那些送行的官员们,火都烧到眉毛了,搞那些个应酬有个屁用!?此时他见前路堵塞,直接命令手下随从布开仪仗,用响鞭和金锣开路,喝着“开道!肃静!”直奔阜阳门火车站。
贤良寺西垮院内,杨士骧送走了总管太监李莲英的心腹小德子,回到厅堂一看,李鸿章气定神闲地用镶金柄的银勺子喝着马口铁听装牛奶呢,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做派。张佩纶则拿着今日的《知闻录》报摇头晃脑地看得津津有味,哪里有半分因荣禄出京劳军而苦闷的样子?
杨士骧也换上笑脸,走近李鸿章道:“大人,士骧以为,您大可坐着软轿去送送荣相,祝他一路顺风,和谈顺利。”
李鸿章忙停了向嘴里喂牛奶的动作,努力想忍住笑却不成,最后还是指点着杨士骧笑道:“你那嘴啊,还是那么不饶人。”
“好!”张佩纶眉飞色舞地拍着桌子大声叫好道:“霹雳斩倭寇,少年逞英豪!
“幼樵兄再无沪上之忧愤矣!少年将军出李家,呵呵,堪比制台六弟昭庆公啊。”杨士骧说着偷眼看了看李鸿章,只见这恩主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似乎又想起了英年早逝的李昭庆,忙道:“李焘出身李氏旁系,不如由制台大人作主,让六房长子收李焘为继子,也可酬经方公子过继之情。如此李焘有了名义,更能为大人效命。”
李鸿章明白杨士骧的意思,这高参是担心代表朝廷的荣禄一去天津封赏一番,会把年轻的李焘搞得晕头胀脑后拉进幕中。
他重重地将装牛奶的马口铁听放在桌上,叹道:“六弟勇悍而时运不济,经年野战、落得病根,竟致英年早夭;反观李焘则勇悍时运兼得,年纪轻轻就得钦差大臣赴津门封赠,前途不可限量。唉!此事,待老夫与大儿(嗣子李经方,就是李昭庆的长子)商议一番再定。”
杨士骧见马屁似乎没有拍准,也就不再谈及此事。毕竟这是李家的家事,他说话的分量还没张佩纶来得重。
“你们立即着手办几个事儿。”李鸿章既已放下了那听牛奶,就准备做事儿了,他见张佩纶放下了报纸,才道:“联络经方,令其交割上海诸事立往山东,襄助慰亭并监管京沪来往电讯;转告玉山(周馥字),速联络伍廷芳、杨儒、罗丰禄(驻外公使),摸清各国政府当前的态度;电报袁慰亭,夏辛酉部可以作出积极前往直隶的姿态,另调有力一部绕道河南,以豫军勤王之名前来京师拱卫;电请两江刘督、湖广张督以及盛总办,请其联名上奏朝廷,痛陈和局尽快达成之必要;再请盛总办设法筹措一百万两新军开练经费,速速递解来京。”
别看李鸿章自签订《马关条约》后倒了几年霉,可长期培养起来的心腹干员一个个都“唯恩相之命是从”,连满清朝廷也未必指挥得动,聂士成就是典型的一例。何况此次张之洞、刘坤一两大汉族总督也对李鸿章北上和谈表示竭力支持。如此庞大的力量一旦发动起来,前往天津犒赏三军兼办和局的行和谈全权大臣荣禄岂有好果子吃?!
两人领命而出,李鸿章站起来整整衣冠,向门口的亲卫巡捕官李逢春道:“备轿,去庆亲王府!”
北京、天津相距不过两百多里,因聂士成所部护路有力,铁路交通尚未中断,这才使得钦差大臣荣禄可以舒舒服服地乘坐加挂花车前往天津,不过,他并没舒服太久,车过杨村就听到了东南方传来的炮声,未到北仓,火车停了下来。
小小的北仓车站里,所有辅线都被装载着武毅军、毅军炮队营的车皮挤满,钦差大人的花车无法进站!憋着一肚子气的荣禄只得下了火车,改坐当地官员张罗来的骡子前往十多里外的北仓车站。
车站旁的官道上,尚未交接卸任的前直隶总督裕禄带着稀稀拉拉的二十来个天津司、道、府、县官员,胆战心惊地冒雨迎候着。南面不过四里处就是毅军前沿,就是正在爆发激战的战场!此时的北仓比天津城更危险!
“咣咣”的金锣声和“肃静,开道”的吆喝声在并没有多少行人的官道上响着,却随时因为远处的炮声而显得荒腔走板。顶着芦杆斗笠、坐着骡子而大失官威的荣禄见到那稀稀拉拉拿着履历手本的官员群,气呼呼地径直到裕禄面前,黑着脸道:“聂士成、宋庆、马玉昆、李焘,还有各路将领呢?怎么不来迎接宣慰犒赏钦差?!”
裕禄却在一阵“恭迎钦差中堂荣相大人”的寒暄后,苦着脸道:“前线战事吃惊,将领们不敢轻动。”
荣禄细细看了看裕禄身后的诸人,心里顿时有了计较。这些人都是最近几年上任的满官!李鸿章留下的那些司道官员和将领们显然找到了合理的借口,故意给自己来了一个下马威!钦差钦差,代表的是皇帝和朝廷,这些人呐,难道连名义上的朝廷也不放在眼里了?
恼火是恼火,可现时的荣禄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可以发作。说不得,他还要亲自地去各军、各路挨个宣慰才算不负使命。一想到这些,荣禄就觉得头上的斗笠都向上隆起了几分。
“行武毅军总统,兼领天津军务的李焘现在何处?朝廷有恩赏圣旨!”
裕禄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中堂的话,李焘此刻应该在西湖村前沿督战。”
荣禄顿时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身为行武毅军总统的李焘会在前沿,按照他的想法,至少应该在临时的大营里吧?如今,要颁旨犒劳三军的话说出来了,李焘的所在也问出来了,众目睽睽下,似乎也得硬着头皮去西湖村一行了。
此时,南面的炮声似乎绵密起来。同时,北仓火车站里的各路炮兵们象炸了窝一样,在一片喧闹声中纷纷抢登上平板车,跟随官长们的口令准备战斗。
很显然,前面吃紧了。
荣禄咬咬牙,挥挥手道:“即刻去西湖村。”说完,他就在随从的帮助下重新坐上骡子。
“轰轰”的炮声连续响起,北仓火车站顿时升腾起白色的、黑色的硝烟,那是火炮群开始射击了。
“灰溜溜”的一声嘶鸣,受惊的骡子猛地一跳,措不及防的荣禄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七窍生烟、浑身发麻自不用说,一身漂亮的蟒袍还沾满了黄褐色的泥浆,就连头品的顶戴也跟着斗笠碌碌地滚出好远,红红的珊瑚顶子被低贱的泥浆弄得失去了显赫的颜色。
荣禄也算是带过兵的人,索性自己个儿站起来,挥开前来搀扶的诸人,装出浑不在意的模样道:“本钦差如此模样,也算是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了,走!”
荣禄倒是带头走了,可钦差随员们动腿儿的就没几个了。这些在京城里提笼架鸟的亲贵、旗人大爷们,方才听到炮声就已经开始两腿哆嗦、心里打鼓,此时还要上火线?***,老子是来天津风光发财,不是来送命的!可是,老佛爷面前的第一大红人都要去,当随员的不去能成吗?
金锣不敲了,开道也不喊了,原本浩浩荡荡、威风八面的钦差随员队伍如今却人人暗骂荣禄逞强,畏畏缩缩、稀稀拉拉地拖了足足一里长。
毅军前沿西湖村阵地后方不过三百余米,李焘蹲在土垄后用炮队镜观察着日军的进攻态势。不时有炮弹呼啸着在土垄左右炸开,泥浆四下抛洒,自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
作为临时的军总统,他本该在北仓车站的货栈办事房指挥作战,可是目前清军唯一能够守住阵地的法宝就是他本人、就是他亲自掌握的马国宝加强炮营!如不上一线亲自观察,他可没有遥控指挥就能炮击见效的本事!
日军狡猾地在泥水中展开散兵线匍匐前进,还一改往日的战法,远远地在两百米处就组织排枪射击,采用梯次前进,轮番掩护的法子倔强地接近毅军阵地前沿。日军炮兵们也一刻没有闲着,远远地在后方列阵炮击毅军防线。看来,日军21旅团的秋山良作少将是把前些日子吃亏的经验总结了个透彻,没有给李焘丝毫的机会展开炮兵对炮兵的对战。
毅军的训练水平不及武毅军,士气也不及武毅军,日军这般打法,就算是武毅军当日守备八里台一线阵地的叶长生营也差点崩溃,何况毅军呢?此时,前沿出现了混乱,一些受到排枪招呼的地段上,毅军士兵开始猫着腰向后退了,试图退到主阵线——匆忙修筑的土垄地域。
“苟来顺,传令高连山,巡视当面毅军阵地,后退者,就地正法!”
充任督战队的高连山火力连立即进入阵地,重机枪摆开了,几名督战队员提着手枪、步枪、马刀呼喝着前沿的毅军。这些官兵们,经历了连番的战斗磨练后,胆气是无比的大,就算在日军的排枪威胁下执行督战任务,也不曾稍微地弯下腰身。
也许是这些不怕死的家伙们起到了表率作用,也许是毅军官兵们看到身后黑洞洞的重机枪枪口,也许更大程度上是毅军不愿意在出自武毅军的督战队面前丢脸。阵地上的紊乱状态很快消弭,有效的排枪射击也迅速组织起来,对日军进攻部队的杀伤力大增。
李焘离开炮队镜,转头向土垄后看去,那里就有马国宝超大编制的炮队营放列阵地。从战斗发起到现在,五十六门火炮默默地看着步兵兄弟们的战斗,愣是没有打出一发炮弹来,所有的支援火力,都来自北仓火车站。
李焘在等待时机,等待日军发动总攻那一刻的来临!他没有本钱与日军缠战,只有一击制敌才能达成战役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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