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张謇入幕】
作者:仙人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244

月初三的锦州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街头舞龙蹈狮戏,犹如过年一般好不热闹。百姓们一大早就出城列于官道两旁,设香案的、箪食奉浆的、擂鼓掌旗的,俱都翘东望,等待着凯旋的武毅军。

北上锦州献金抗俄已有数日,却因战事紧急未得李焘召见的张,在辽西洋务处总办汪声玲、唐绍仪、主事谭文昺以及军总教练官吴禄贞的陪同下,与辽西官绅名流出迎十里,列于十里亭中迎候。

与周围兴高采烈而无所顾忌的老百姓不同,十里亭内是安静的,偶尔有小声的议论声。这些辽西的头面人物们在此时一个个神情肃穆,全然不是欢迎凯旋之师的模样,倒像是进京会试的学们一般,期待却又忐忑,因而索性绷紧了脸,默默等候。

“辽西与别地果然不同。”张淡淡地说了一句,说话的对象是他身边的唐绍仪。两人一个是八股科场的状元,一个学有所成的留美童生,并肩站立一处,也是有趣的紧。

唐绍仪目视东方,也是语气平静地道:“正因有此不同,辽西一地可安然无恙。”

张略微侧头看着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唐绍仪道:“我道是这亭内与亭外不同。”

“学生却以为正常之极。领导者与百姓之间,本就有思想之不同,仅此而已。”唐绍仪见张闻言后眉头微微挑动,正要继续谈话,却见身边另一旁的吴禄贞摘下望远镜。指着东边远处喜道:“来了。回来了!”

亭外不知谁听到了吴禄贞的话,顿时兴奋地爆喝道:“李大帅来哩!敲起来!舞起来!”

锣鼓喧天,旌旗招展。“蓬蓬”地大抬杆响得欢实,“噼里啪啦”地鞭炮声叫得欢畅,场面热闹之极,夸张一点说声震百里也毫不为过。

张停住了谈话,此时小声说话根本就听不清楚。

李焘,何许人也!竟然将辽西民心收拾得如此齐整。不,说齐整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看看亭内亭外的人们,他们在真心迎接大军归来的欢欣热闹中,隐隐流露出一些说不清楚地东西来。无疑,辽西民气之高涨为大清国之仅见,这,恐怕一大半是武毅军连番胜绩。打破了洋人无法战胜的恐惧,那么另外一小半是什么呢?办理洋务?不;官员能干廉洁?也不!唉,说不清道不明呐!可单单从这一点中就可以看出,李焘善于收敛人心。据说年纪不过四的盛京将军竟然有如此的手段!?

张不自觉地抽*动嘴角笑了笑。辽西在欢庆胜利之时,却也潜伏着莫大的危机!那么。待会儿是否提点李焘一二?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历城大明湖上与袁世凯的谈话,顿时有些自得起来。

袁世凯与李焘,一个有丰富地官场阅历,一个有战场上的连战连捷;一个在山东,一个在关外;一个敢于落井下石,出卖维和光绪帝、甚至是李鸿章,一个干净利索地趁机搬到增;一个给皇家送金送银,一个以实在的胜绩奠定了和谈的基础;俱都是汉臣中的翘楚之人呐!两人在年迈的李鸿章退出大清政治舞台之后,必然有一场龙虎之斗!无论是朝廷有意为之用作制衡,还是两人的利益生矛盾,又或者是两人在光鲜的外表之后那深深隐藏着地野心,争斗不是已经开始了吗?此二人,又该如何收拢为立宪所用呢?政治本就是制衡之道,没有李的大清国,袁世凯将是无法驾驭的,反之亦然!

官道上,一面青地金龙军旗跃入迎候众人眼帘,招展的军旗顿时引来百姓们一阵疯狂地喝彩、欢呼,甚至有几个老者竟然热泪横流,向着东方的军旗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谁也听不清楚地话。

张有些动容了。老百姓是无知的、愚昧的,可也是淳朴的,他们的情感流露,他们对某人某事的态度往往会影响历史的走向!

“民心自有青史在”,张本人对此话是相当认同的,在他看来,中国治史千年,只有司马史公可以不偏不倚,不考虑利益因素去写史,以后的历史,都是胜者、强者书就的!在读书人、在状元公的骨里,还是在读书求仕之余保留有那么一点点的傲气或者说是骨气——留名青史不如留名民心!

不管怎么说,就算李焘在今后的官场倾轧中倒台,飞将军、霍姚骠一般的名声已经跟这年轻人结缘了。

军旗下,李焘领着卫队缓缓策马行来,他们身后是重编组序列的兵营。在年轻的官兵脸上看不到一丝久战的疲惫,而他们身上的军服,他们眉宇间自豪神情中透露出来的一股浓厚的硝烟味,却让他们的凯旋变得加震慑人心。

蹄声踏踏,步伐严整,纵然是得胜之师,却也掩不住金铁肃杀之气。欢乐的人群在看清楚队伍的瞬间安静下来,擂鼓的忘记了抡动鼓槌,放炮的忘记了点火,舞龙舞狮的怔怔地通过眼口看着整然行来的军队,顶礼膜拜的拭干了迷糊的眼泪,却又有多的泪水涌出!

“恭迎辽西弟兵!天朝雄师呐!”

一声喊打破了十里亭的短暂沉寂,人们被喊醒了,“辽西弟兵、天朝雄师”的欢呼顿时如潮如雷地响起……

远远地,李焘跳下马来,急步走向十里亭外那跪伏着的几位老者。此时他没有丝毫的作秀、算计的心思,面对真诚的百姓,他能付出的只有真心真情。

站定,立正,致礼。

“各位长辈请起,李焘和官兵们可受不得如此大礼!辽西父老对武毅军的深情厚谊本就无需表达,官兵们早已铭记于心。”李焘扶起几位老者,看到他们老泪纵横的脸。心脏也着实地被重重敲击了几下。他又行了一个军礼,沉声道:“武毅军是辽

兵,保卫辽西父老、匡复东北乃是天职。怎敢受此

汪声玲连忙附和,好歹将那几位老人劝住,命人扶进亭内休息。

“汪总办,这,恐怕有些过了吧?”李焘侧身背过几位老者,不悦地道:“劳动百姓如此。还不如劝业经营!”

“大帅,这是辽西百姓地一片心意,总办衙门未曾组织也未曾鼓动,皆是父老乡亲们自愿而为。”汪声玲颇有些委屈地道:“辽西民心如此,大帅也不必太过着意。”

唐绍仪、吴禄贞行到近前,也是低声解说,李焘这释然,朝着人群挥挥手中的马鞭。喧闹声遽然一减,全场再无丝毫声音。

李焘走上十里亭的台阶,向亭中诸人略略点头招呼后,转身立正道:“有劳各位父老热情相迎。李,武毅军全军官兵无不感恩!此时。李心情激荡也说不了什么场面话,只能对父老乡亲们表示一个态度,武毅军将一如既往地攥紧手中地武器,时刻警惕着外敌的举动,保卫辽西,保卫辽西的政开!李焘相信,我等军民同心,辽西洋务必成、军扩编必成、辽西民生必能改善、沦陷国土必能匡复!请父老们拭目以待,五年,五年之内,李焘此番誓言必践!”

说完,李焘向人群再次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向肃立候令的部队一挥手,队伍在一片喝彩欢呼声中滚滚向前,开进锦州。

盛京将军行营暂驻辽西总办洋务处。一番酬过后,李焘将张迎进后堂喝茶叙话。

李焘刚一落座就抱歉道:“状元公,李焘今日琐事缠身,怠慢了季翁,尚请恕罪。”

“大帅客气了,能在辽西众人之前得大帅召见,张幸甚,脸面有光呐!”张起身行了一礼,不等李焘客气谢礼就坐回椅上,又道:“今日见得辽西民众如此拥戴大帅和武毅军,张心中震撼之余却有多的感叹担心。国朝中兴不在朝中而在辽西,只怕……”

李焘心道,这状元公说话可直接得很呐!也好,正对我了脾性,真要去咬文嚼字地绕上一圈,那头疼得要命呢!

“李焘年轻浅薄,虽然时时提醒自己不可忘形,却只怕兴之所至,免不了给人留下话柄,污了我武毅军官兵们血战得来的名声。季翁有话但讲无妨,李焘正需要您这样地名士指点提携呢!”

张口称不敢,心中对这位谦逊的青年又高看了一眼。此时,他都无法分辨李焘在十里亭的表现是做作还是真心了。

“大帅,辽西再战俄军得胜,本应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儿,不过,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张冒昧请问大帅,可曾感到一把刀正悬于大帅头顶呢?”

李焘心中微微一惊,笑道:“武毅军御敌有功……”

“六十年来,国朝无人建此赫赫战绩,也无人能有大帅此般地位和北洋之背景。昔年有冯材老将军威震镇南关,却只得歼灭法军千余人之功,尚被……唉!辽西军事胜利,却会引来政务上的麻烦和朝廷对大帅的猜忌,对武毅军和辽西洋务的打压。只怕辽西一旦出现疏忽错漏,朝廷的刀就会落下!”

“李焘已有所准备。”

张微微一愣,欠身道:“不知大帅能否见告?”

“李焘准备今日就奏报朝廷,陈武毅军辽河大捷,收复奉天之功,为此战阵亡将士请求旌表抚恤,为建功官兵要求封赏。其中满员铁良轻骑击敌建立奇功,蒙古台吉海富奋勇杀敌、以身报国,禁卫军和蒙古精骑歼敌夺炮,功业甚卓……”

张笑着摆摆手,等李焘停住了谈话后,躬身作揖道:“大帅,此乃末节!朝廷诸公担心地不在于此,而在大帅挟胜之雄狮劲旅和辽西百姓的拥戴,成为第二个北洋!须知,盛京与直隶,正是亲贵们眼里重中之重的要地啊!大帅,张不揣疏学浅,试为大帅参详一二?”

李焘微微点头。

“大帅功高名著,盛京将军之职自然是稳如泰山,朝廷顾及民意和武毅军,不敢轻动。然,朝廷可分权、可分兵、可置衙门于督办政务处之下,架空盛京将军衙门、可派要员奉钦差巡阅关外,节制大帅。如此,辽西洋务必将受到掣肘,武毅军扩编也是难上加难了!”

李焘惊惧动容,他只想到将铁良、海富、晋昌等人推上去,已减朝廷对自己的顾忌,却未曾把这个事儿想得通透!

“季翁,李焘该当如何好?”

“请辞盛京将军之职,求朝廷委派满员接任。同时,献关外国防匡复纲要之策、改辽西洋务为政以应朝廷政之意,此军政二策,可予舆论吹吹风,求得民众之支持。窃以为,如今大帅大地靠山不是北洋而是民意。”

张说完,一双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直视李焘地容色。

“以请辞为退,以献策为进……退而稍减朝廷忌惮之心,进而应和朝廷政之意……季翁高明!李焘受教了!”

张笑道:“大帅请辞盛京将军,朝廷必不允许,作态耳!辽西也应遣人赴京打点,切莫再由北洋出面与朝廷交涉辽西之事,顾忌甚深呐!”

李焘腾地起身走到张面前,躬身道:“李焘冒昧,有劳季翁执笔书就辞呈,请季翁务必答允是。”

张自然是连声答应下来,心中却颇为得意。自己的脚终于踏实了辽西这片土地,自己将在李焘未来的扩军政中挥何等的影响力呢?值得期待啊!

所谓代劳书写辞呈,其实就是李焘邀请张入幕盛京将军衙门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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