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健的白色骏马虽然载了两人,却丝毫不显得吃力,脚步灵动地向前慢行着,不久,米迦勒的眼前就展现出教堂前满目疮痍的一幕。
米迦勒也不顾自己身后的瓦格雷,直接从马上跳下,她沾满泥污的鞋子在瓦格雷纯白的上装上留下了一条黑色的泥印。
瓦格雷丝毫不以为意,也跳下马,尾随着米迦勒慢慢走去。
教堂门前,男人们半数以上都倒在地上,还站着的反而不多。即使站着,身上也沾满了血迹,这血迹,万万不可能是敌人的……
贾贝尔、撒耶米、尤拉、塔蒂斯以及好几个女孩子们,在伤者周围忙忙碌碌地穿梭着。
更多的女人和孩子们,只是坐在地上,无助地哭泣。
萨乌尔的妻子抱着地上一具焦黑的尸体,大声哭泣着。
米迦勒回过头,不忍再看。
但是,她却不得不看,不得不看着这一切。因为这些人,是她的伙伴,也是她的亲人,然而,他们却为了她丢了性命。
尤拉看到米迦勒,跑了过来,低着头道:“公主……”
“伤亡情况?”米迦勒问。
“死……死了十二个人。都是男人。包括萨乌尔和怀瑟……剩下地男人。基本上都有伤……”尤拉轻轻道。她地眼中闪着泪光。
米迦勒点了点头。尤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继续去照顾伤者。她有点害怕面对此时地米迦勒。
米迦勒向来不喜欢被人看到她悲伤地神色。
她地伙伴们伤了彼得地那一夜。还有彼得死地那一夜。都没有人看见她悲伤地表情。人们只知道她躲了起来。然后第二天早上。又是那种告诉别人不用为自己担心地笑容。
但是。这一次。米迦勒丝毫没有隐瞒自己地悲伤。或者说。她已完全无法控制了。
她忽然感到浑身无力。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泪水滴在红土地上,将土地染成血一般的颜色。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指节握的苍白。
她那豹一般的身体,此刻却像一个普通的悲伤的女人一般,不住地颤抖着。
瓦格雷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站着,眼中也闪动着悲伤。
他带来的骑着黑马的青衣骑士们,也都跳下马来,低头默哀。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似乎是有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
“对不起……”米迦勒抽噎着,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实在是我害了你们……我如果早些走,就好了。”
她的眼在流泪,她的心在滴血。她实在没想到,她一心想保护的人,这些被她当做家人的人,会因为她的缘故死去。
如果……如果她能更坚强的话。如果她是个男人的话,是否能更早一些下定决心离开呢?
如果她更早的离开的话,他们就不会死了吧?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刀割一般疼。
“不是你的错!”
前加尔巴迪安骑士路莫拉慢慢走了过来,坐在米迦勒身边道。
他的右腿上有一条很长的伤痕,此时已经用绷带简单包扎过了,但是血还是从绷带下慢慢渗出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挣扎着走到米迦勒身边。
“那些魔法师们或许是一心要你的命,但是那些带着狂兵器的加尔巴迪安骑士要的却不是你的命。”
“嗯?”米迦勒抬起头,注视着路莫拉。
“他们要的是我们的孩子们。他们的职责只是从世界各地掠夺孩子,回去制成狂兵器而已。”路莫拉道,“我当初接到的任务也只是这样而已,没有人告诉过我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我也完全不知道对你们孤儿院放火的人是谁。”
米迦勒想到,这次来的三个加尔巴迪安骑士看到炎狱的时候,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这么说来,即使她走,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吧。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米迦勒深深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慢慢向远处走去。
瓦格雷迟疑了一下,跟在米迦勒身后,慢慢向前方走去。
他带来的那些青衣骑士一齐投入到抢救伤员的工作中去。这些骑士竟然都会使用治愈魔法,治疗工作的进展立刻加快了。
米迦勒慢慢穿过一片树林,走上一块高地,坐了下来,远远凝望着她的伙伴们。
瓦格雷走过来,坐在米迦勒身边。
米迦勒没有拒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沉默了很久,很久。
米迦勒看着她的伙伴们照顾伤员,在那些青衣骑士的帮助下,那些伤者们很快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然后,没有受伤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开始挖坑,埋葬那些死去的人们。
他们死在教堂前,应该能受到神的庇护吧。米迦勒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时候,从来不相信鬼神,可是此刻,她由衷的希望那些死去的人们在那个世界可以活得很快乐。
瓦格雷忽然开口道:
“我以为你想一个人静一静。”
米迦勒点点头,道:
“原来你不是假装不知道。”
瓦格雷笑笑,像是在对自己的厚脸皮感到抱歉。
“可是,你独处的时候,还是在看着他们。”
“那当然,谁也不能保证加尔巴迪安的人不会现在来。”
“累吗?”瓦格雷问。
“累?怎么会……”米迦勒摇了摇头。
瓦格雷将手放在胸口,道:“我是指这里。时时刻刻担心着这些人。”
米迦勒瞪了一眼瓦格雷,道:“他们是我的家人。你为家人担心的时候,永远也不会感到累的。”
瓦格雷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悠然神往的表情。
但他很快微笑着转移了话题:“谢谢你救了我。”
米迦勒瞪大一对猫眼:“我?我救了你?”
瓦格雷微笑着点了点头。
米迦勒忽然感到他的笑容虽与彼得不同,但是都很好看。
彼得的笑容是纯洁的,透着一种圣洁的光,但是,总让人感到有一种距离。而瓦格雷的笑容,却很温暖。
米迦勒也笑了,道:“怎么可能……”
瓦格雷道:“你知道吗?那个魔法师最后一次念咒的时候已经注意到我骑马过来。如果你不是拼死阻断他念咒,那他念咒的目标会是我,而不是你。”
米迦勒淡淡地笑笑。
“可是,若不是为了救我,你策马过来干什么?”米迦勒道。
她深深感到无力。如果她能再强一点……
“我想变强。”米迦勒攥着拳头,一字一字道。
瓦格雷的表情忽然也变得庄严,他看着米迦勒的眼睛,道:“如果我能让你变强,你会跟我走吗?”
没等米迦勒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笑,道:“算了,当我没说。”
米迦勒点了点头,道:“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下这些人。”
瓦格雷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陪着米迦勒默默地注视着教堂前忙碌的人群。
天渐渐黑了下来。
夜。米迦勒独自站在教堂后。
教堂后的空地上,竖着十几个小小的十字架。
米迦勒并不信神,她的伙伴们也并不信神。也许因为这是教堂,坟墓上才会有十字架吧。
她看着这些十字架,默默地了很久的呆,可是她的拳头,握得那么紧。
是去是留?
留下来的话,以后那些加尔巴迪安的魔法师还会来找他们麻烦。
走的话,以后再遇到加尔巴迪安的攻击,他们是否抵挡得住?
不,即使米迦勒在,他们也抵挡不住吧。并不是他们的敌人太强,只是米迦勒太弱了。米迦勒又想起了红宫中,那个长的像猫的魔法师的嘲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
当时米迦勒并不服气,从来没有人敢说她弱不禁风。
可是,看到那么多强大的魔法师,强大的魔法之后,她渐渐已经承认了“自己弱不禁风”这么一个事实。可是偏偏,她又是天下和魔法最不投缘的人。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变强呢?
不需要太强,只要有足够保护这些人的力量……
忽然,她看到远方慢慢走来一个人。
夜色下,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是看他走路的姿势,显然是个迟暮老者。
教堂的窗中透出灯光,照在这个人脸上。这个白胡子的老头也一脸诧异。
“谁。”米迦勒高声说。
那老人忽然轻笑起来,道:“这么热闹,谢谢你们帮老朽的房子增加点人气。”
“难道……难道您是詹姆士先生?”米迦勒失声道。
“是啊。”老人点头,已经走到了米迦勒的面前。
他携起米迦勒的手,道:“进去说话。”
须臾,米迦勒、贾贝尔和詹姆士就坐在了詹姆士牧师小小的卧室之中。他们甚至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杯热茶,那是尤拉为他们准备的。
“师父,许久不见了……”贾贝尔神色恭敬。
詹姆士牧师的年纪大概比贾贝尔长了四十多岁,但是此时却像面对一个同龄人一般,微笑着道:“是啊,贾贝尔,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呢。”
“师父……小徒离开了你,才现自己学的还不够。”贾贝尔低头道。
詹姆士牧师点点头,道:“认识到差距也是一种很大的进步。”
米迦勒忽然开口道:“詹姆士先生,那封信……”
詹姆士牧师道:“信?”
米迦勒从口袋中掏出那封詹姆士牧师写给彼得的信,交给詹姆士牧师,道:“彼得他……他恐怕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