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烦!”卓瑞桐恨恨道,“真不知当初父皇为何那么宠信厉妃,若没有他的宠信,厉妃如何能在父皇病重期间,和她的娘家亲哥厉侯厉津一起暗中联手,使我二哥太子卓峦以及祝王后皆遭到荼毒,可怜我二哥无辜被栽赃行巫蛊之术,含恨饮下毒酒身亡,而祝王后也因不堪凌虐,随后投缳自缢,闹得一时间朝野震动,上下臣民均惶惶不安,厉妃又为了保证我四弟卓元灿顺利继位,一方面假意对我们这些郡王做安抚之态,另一方面则对朝臣恩威并施,逼迫就范,可笑厉津堂堂一介侯爷做足了下作之事,给我和吴王不是送美人就是送金银珠宝,他下作倒也罢了,累我不得不跟宁棠儿这个讨厌的女人虚情假意的周旋,真是忍无可忍!”
“主上且息怒罢”,聂空听着卓瑞桐的抱怨,却是一副慵懒淡漠之态,“厉津将宁棠儿送给主上做姬妾,表面上是安抚,实则是在主上身边安插眼线,以监视主上的一举一动,不过恐怕连厉津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也被蒙骗了,这个宁棠儿的来历可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是啊,还是你提醒了我去暗中调查宁棠儿的真实身份和来历,被我们发现她虽是中土人,却自幼在北戎长大,十七岁回来之后被氽州刺史收为义女,献给了厉津,又被厉津转送给我!”
“呵,我起初也仅是怀疑她是厉津的人,但宁棠儿自恃能歌善舞,又弹得一手好曲儿,故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取媚主上,被我瞧出她的舞步以及曲风有异于中原,这才心生疑窦,不管怎么说,主上,不管宁棠儿是为厉津的眼线还是北戎的奸细,我们可正需要这么一个人帮我们使障眼法啊,所以主上非但不能烦,还得更为小心的好生待之,呵呵!”
“聂空你就气我吧,嗯?”卓瑞桐苦得英俊的五官都挤作了一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整个儿一幸灾乐祸!”
“哪有,主上,属下明明就是坐着,主上你才是站着呢!”聂空慵懒的笑着,用手指敲了敲军报的一角,“北戎的兵马最近调动频繁,并且有小股轻骑在边界的中立地带出没,主上认为是疑兵还是他们真的在准备大动干戈?”
“大动干戈是迟早的事,但这并非最好的时机,对于北戎这样的游牧部落来说,骁勇固然无敌,可能保存实力投机而赢才是最佳选择,我相信他们是在试探,试探我到底是支持朝廷还是吴王,又或者更想在帝位之争中夺一杯羹。”
“嗯,属下本来跟主上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过刚刚谈到宁姬,倒提醒了属下,宁姬在卫王府已住了快一年了,主上的脾性,她就算没十分摸透也了解了个七八分,所以属下觉得,他们未必是试探,而是笃定主上可能很快就将有所行动,故而虚中藏实,实中带虚,调兵遣将以备战机之余,又令轻骑不断侦测边界,寻找我军防线的弱点。”
卓瑞桐怔了怔,脸上略现吃惊之色,“聂空,你竟比我看得远,那宁棠儿确实曾对我说,知我心怀大志啊,这可怎么办呢,万一北戎是真的来犯,我们就不得不应战了,两相交兵能速战速决倒罢了,万一相持不下旷日时久,那我们……”
“主上莫急!”聂空摆了摆手,“这也仅是属下的一个猜测,凡事往最糟糕的方面做准备,总归是比猝不及防要好些,属下的意思,多派些探子,详细掌握北戎军队的部署情况,另则密令各个防部加紧造箭打制兵器以及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好,就依你的意思办!”卓瑞桐想了想又道,“现在开战毕竟是于我们不利,聂空,我看不妨将我们对边界军务的紧张之态透露一二,岂不更四两拨千斤?”
“哈哈,在下明白主上的心思了,如果由主上表现出来,宁姬必会有疑,而由属下假装疏漏,让她发现点滴端倪,则将深信不误,对吧,主上?”
“聂空啊聂空,知我者,为君最甚!”卓瑞桐和聂空四目相对,会心一笑,抚掌赞叹之余又叮嘱道,“那这件事,我可就全权交给你了!”
“主上请放心罢!”聂空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今年天旱不雨,说不定也是件好事!”
数日后,流觞宫内寝的窗户被一扇扇开启,阳光透进室内,一道道的华光照亮了昏暗的寝宫,而临窗处,正有女对镜梳妆,一尊古朴的铜镜,映出了对镜女子楚楚的容颜,正值豆蔻妙龄,双眸如星,柳眉如黛。
经过数日的调理,欢萦的气色已明显有所好转,虽说仍是苍白且毫无血色,但一丝生气却流动在眉宇间,加上小瓷一双巧手,将发鬓盘绾的优雅云润,更衬托了欢萦的娴静出尘,仿佛明珠现世,光洁而剔透。
盛夏时间,在卫郡却丝毫也感觉不到炎热,恍然间,欢萦还会以为是京师的春天,小瓷替欢萦绾好最后一缕秀发,又替欢萦梳顺垂绺,遂放下梳子,对镜谦身道,“小瓷手艺粗浅,不知夫人可还满意?”
欢萦淡淡相瞥,“何必谦虚,你的梳头手艺便是厉太后和甄皇后,也无不交口称赞,如今你不得不随侍于我身边,实在是委屈你了!”
“夫人说哪里话!”小瓷明白欢萦对自己仍是有所防范,又或者是因为满腹的恨怨无处发泄,故而一直以来两人的相处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从内心讲,她其实也并不愿服侍欢萦,如果能做选择的话,她宁可去跟随老太太,可卫王的安排,又有哪一次,她忍心拒绝?
小瓷打开了镜台右侧的一匣首饰,“主上特意为夫人挑了这盒首饰送来,也不晓得是否合夫人心意,夫人瞧着哪件还将就可用,小瓷也好替夫人戴上。”
欢萦朝匣子里看了看,头钗珠花之类虽说不及宫中华贵,但件件看上去倒也别致精细,想卫郡偏僻荒凉,自然是不能与宫中相比,卫王替自己所选,大概皆算是卫王府里的上品了吧,欢萦叹了口气,拈起一支最为朴拙无华的透雕梅花白玉簪递给小瓷,“就用这件足够!”
小瓷怔了怔,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支簪子,仔细地为欢萦戴好,“夫人慧眼,这支梅花簪正与夫人相配得紧呢!”
不知为何,小瓷口中称赞着,却垂目不看镜子里的欢萦,欢萦心生狐疑,刻意对镜转了转头,然而并未发现玉簪有何异常,非但不异常,还如小瓷所说,白色玉梅点缀于乌发云丝间,令她整个人都平添了清绝和灵动之气,甚至连脸色的苍白都似乎柔和不少,欢萦用手扶了扶玉簪,“我这个样子走出去,就不会吓到人了吧?”
小瓷犹豫了一下,终于抬眼,“怎么会呢,夫人天生丽质,别人为夫人的美惊叹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被吓到?”
“那么就陪我在庭院中走走吧,这些天躺得实在是闷坏了!”欢萦说着起身,回看了小瓷一眼,“如果你和你的卫王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就只在流觞宫外站一站。”
“不是不方便,夫人的身子尚还虚弱,卫地看起来阳光明媚,实则风大物干,较之京城要寒凉不少,夫人若想透气,还是不宜走远,万一再染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不如待身子完全康复,再四处游逛也不迟,夫人你说呢?”
“随你们的便吧!”欢萦的神色颇为冷淡,仿佛小瓷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其实她何尝不明白,将一个死而复生的帝妃藏在府中,卫王要担多大的风险,不愿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有话就不能明说吗,非要躲躲闪闪找诸多托辞,这也是她很难摒弃前嫌接受小瓷的一层重要原因,或许是在深宫险恶的环境中呆的时间太长,小瓷完全没有她这般年纪女孩该有的单纯可爱,谨小慎微,随时随地都能编出一大堆的托辞,让欢萦根本无法对小瓷产生好感,而且奇怪的是,既然已经回到卫郡,小瓷为何还总像怕被人看穿什么似的,在她和卫王面前,皆竭力掩饰着一个正常人本应有的情绪。
小瓷到底在掩饰什么?
“好,那我替夫人去拿件披风,夫人稍等!”小瓷躬身退下后,很快就取了件淡青色的暗花锦氅,替欢萦束好,并伸手欲搀扶欢萦。
欢萦轻轻推开,“我自己能行,你前面引路便是!”
主仆二人沿着流觞宫外的回廊,慢慢的绕着庭院散步,深吸一口气,是特别清凉的风,小瓷说的果然没错,明明就是阳光耀眼,却一点都不感觉热,而且由于长廊迂回在高树荫间,便似更凉一些,虽是裹着锦氅,欢萦的脸和手脚没一会儿就被风吹得冰冷。
看看小瓷,却不像自己这么怕冷,欢萦顿时明白还是因为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所造成的,走了一段之后,连气力都有些不济,遂挨着廊沿边的条凳坐下,看炽亮的阳光和树影之间,竟是那么强烈的对比。
小瓷见状,忙返身过来侍立于欢萦身旁,“夫人怎么?哪里不舒服了?”
欢萦摇摇头,拍了拍身前的条凳,示意小瓷也坐,小瓷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只是道,“夫人若是觉得累了,稍歇片刻,还是让奴婢扶夫人回屋吧。”
欢萦未置可否,却偏着头恍然出神道,“小瓷,回卫郡这些天,你觉得这里相比京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