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树第二天就赶回了E镇，出发前，他经过反复酝酿先给付军打了个电话。

本来他准备了很多话为自己的离开解释，不料他刚开口，付军就连说可以理解，还说正打算找个机会跟他谈谈这事。后来听说他已经应聘进了“三株”，更是连声夸好。

不过郁树还是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按照眼下的形势，“元器件成型”虽然“僧多粥少”，但只要不主动放弃，还是能坚持下去的――虽然不多，一年万把块钱还是能挣的。工人方面，如果再有人辞职，剩下的每个月能拿到百把块钱，也就不会人心惶惶了。最主要的，潘虎已完全能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他天天坐镇了――其实从“稳压器”上马开始，“元器件成型”那一摊子事基本上都是潘虎在管。如果以后还上新产品，需要他，他可以再回去。至于当初他投的钱，也不多，而且说好他是以资金加技术入伙，现在他主动退出，就不要了。

“这个……”付军听到最后一条沉吟片刻，“还是和‘金老’商量一下吧。”

“不必了，真的。”郁树抢着说，“说到‘金老’，本来这事我应该亲自跟他讲，可一来时间很紧，我明天就要到‘三株’报到，今天过去也不一定能碰到他；二来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所以还要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到时候我再当面向他请罪。”

还真让他说准了，当天“金老大”真不在镇上，这让他始终有点不安的心里踏实了不少。不仅如此，当他敲开潘凤家的院门，看到只有潘虎一个人时，心中最后的一点忐忑也消失了。

尽管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潘凤甚至早就建议他考虑退路，不会对他的决定感到突然，但他仍不愿和她当面分别。他们共同拥有的那段灵肉交融的时光，虽与他和苏慧那种刻骨铭心不一样，但他一样会终身难忘，他不堪再次面对和他生命中另一个女人的生离。

还有芮美，一个在最后时刻向他表露心迹的淳朴女孩，他不能接受她，所以同样不堪面对和她的分别。对于她，他这样的无声离去，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很多年以后，当郁树再次想起芮美时，感到那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美丽、健康、聪慧、善良――他不知道，如果此前他没有和苏慧那段死去活来的经历，以及当时和潘凤之间欲罢不能的孽情，在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一年多时间里，他会不会和她一样日久生情――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娶了她，这辈子一定不会后悔！

“我知道会是这样的，”听了郁树的来意，潘虎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一切都拜托你了！”他递过去一支烟，“尤其是你大姐和芮美，你一定要当面告诉她们，我会想她们的，有时间我一定回来看大家。”

“你真的还会回来吗？”潘虎不无伤感。

“当然，又不是天涯海角，不过个把小时的车程。”他朗声笑着，“有什么事，比如你跟倩倩结婚了，一个拷机，我立马赶到！”

起身欲走时，他忽然临时想起似地问潘虎有没有“贝贝”的照片，潘虎知道他喜欢贝贝，但还是有点意外，不过也没多问，翻出几本相册让他挑了两张。

其实他根本不是“临时想起”，这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一――自从潘凤警告之后，他再也没和那孩子亲近过。唯有一次从操场经过时，看到他正和一班小伙伴在追着一只小足球疯跑，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孩子也看见他了，跑过来甜甜叫了他一声“舅舅”。他俯下身去，柔情地抱住他，在他汗淋淋、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问他为什么不到厂里去玩了，他说是妈妈不准他去。当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很快想通了――即使这孩子真是他的，他眼下又能怎么样？她说的没错，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他若真为他们好，最好不要太靠近他们。所以，他后来只在孩子放学的时候，偷偷地远远看过他几次。

然而，现在他要走了，不管未来如何，他都将很久看不到这孩子了，所以他要了他的照片。

他知道，潘凤一定又要紧张了，但是他已经烦不了了。

最后一件事是退掉租住的小屋、拿走自己的东西，好在夏天东西很少，他只收拾出一包书和一包衣服，其他都留给了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