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司马遥上差的第一天，就得知了朝中的一些重要的局面。她必须要把朝局弄清楚，不然就算除掉了洪敬尧，这个烂摊子也拾不起。官员们都已经相继下差离开，但六扇门内依然还有灯火，司马遥慢慢的推开了户部门扇，见那位孙之克还在伏案写卷。

灯火下的孙之克，须发已经花白。原本是由户部近十个官员的职事，如今全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换作是谁也支撑不住。司马遥望着他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悲凉；因为在某段时光中，司马遥也是孤身一人在外谋生，她曾经戏称自己的工作是“忙的忙死，玩的玩死。”

但和孙之克比起来，曾经的她却是那么渺小。孙之克为了支撑国库，上要应付洪敬尧和楚括，下要对付严芸和吴峰，夹在中间受尽了凌辱，而且还落得一身的骂名。司马遥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就像勾夷丞相为什么还没有告老还乡一样。

“你们去值房取些饭菜，给孙大人送来。”司马遥回头对两个小太监吩咐了一声，随后慢慢的推门走进了值房。孙之克有些诧异的回头望了她一眼，连忙下地拱手道：“不知这位小姐是何人，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司马遥屈膝拜福，道：“孙大人万福。奴婢是值房的侍女瑶琴，见大人伏案辛苦，特取了些饭菜给大人充饥。”她说完后，两个小太监已经取来了食盒，将饭菜一一排在了桌案之上。孙之克的眼中满是感激之情，拱手拜道：“下官多谢小姐款待。可惜下官家道清贫，怕是出不起这膳款了……”

“大人不要见外，这饭是我服侍大人的。大人如若不嫌弃，就请用膳吧！”司马遥知道，白天朝房里乌烟瘴气，那个“睡不醒”严芸有时压住了案卷，让孙之克都不能办差；吴峰更是叫其他扇门里的狐朋狗友在这里吃酒玩闹，所以孙之克如果要办差，也只有在深夜了。

不知道他在这里熬了多少个夜晚？或许他当差的二十年中，有十九年是这样过下来的。他是个人才，更是位忠臣，司马遥不愿意他就这样垮掉，以后复国富民，孙之克这种人将是雍辩皇帝的抵柱大臣。司马遥知道他清高自律，当下捧起了饭碗跪呈上来，举案道：“奴婢求大人用膳！”

如此国士，司马遥当得一跪！

“哎呀小姐，下官用膳便是！”孙之克也连忙跪地接案，一时热泪直流。“瑶琴小姐，没有想到大雍朝内还有汝这样的义士，我孙之克便是累死在这朝房，又有何惜……”

“孙大人，这位是……”六扇门外，突然多了好几个身影。司马遥回头望了一眼，却是几位和孙之克年纪相仿的官员，而且似乎和孙之克很熟。孙之克抹了抹眼泪，说道：“列位大人不要多心，这位是今日新到的值朝侍郎瑶琴小姐，见下官辛劳，前来赐膳的。”

“哦，原来是位义士！”几位官员连忙拱手上拜，司马遥也拜福还礼。孙之克笑道：“瑶琴小姐，这些膳食下官一人也吃用不尽。这些是我同朝好友，比下官要辛勤十倍，不如请他们也一并用膳，还请小姐见允。”

司马遥忙说道：“如此奴婢求之不得。列位大人请用膳！”这些官员又拜谢了一番，便翩翩跪坐在了桌案两侧。除了孙之克之外，他们分别是其他六部的别部司马、司空、司寇和兵部散郎，也都和孙之克一样是在这里连夜职事的。

其中除了两位武将精神还算过得去，其他的三个文职也都和孙之克一样未老先衰。虽然这些人入朝二十余年尽职尽责，但却没有加官晋爵，有的甚至被贬。而且和太平盛世比起来，他们职事更是要艰辛百倍，更是四面逢敌，声名不堪。

大丈夫不求名利，只保全有用之身一心报国，司马遥仿佛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了司马渊的影子。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这是所有君子的毕生心愿；但国士却能够不顾名声，舍弃小我，忍辱负重，为国为民，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司马遥静静的跪坐在值房的另一边，手抚瑶琴，弹奏着勾夷丞相教授的君临散。传说在上古时代，国君体恤默默报国的大臣，所以亲自谱下了这首曲子，请御妹带着宫女流传到了九州大地。那位贤君曾说道：

“寡人虽然不能体恤到每一位臣工，但寡人已经将自己的心血倾注于此曲之上。如若有臣工为国为民奔劳一世，寡人却没有得知而当面体恤，便是寡人的失德。因此凡奏此曲，便如寡人亲临一般，如此寡人失却的功德，也能够得以补偿。”

孙之克等人吃毕了晚膳，正在伏案阅卷，听出此曲后猛然都立了起来。孙之克诧异的望了司马遥一眼，连忙拜道：“瑶琴小姐万不可奏出此曲，臣下们哪里担当得起？”所有人都拜奏道：“请瑶琴小姐绝音，臣下们不敢再听了！”

“列位大人，这是勾夷丞相的吩咐。他乃是托孤大臣，此曲是他所授，丞相说列位大人受得起此曲。”司马遥淡然而答，请几位大人都站了起来。“列位大人，务必保重身体。如今大雍已经没有了半壁江山，如果再没有了你们，天下会怎样？”

“瑶琴小姐，但愿有一日，我们能够尽心尽力为国效力，让百姓富足，报天地君父生养之恩！”孙之克有些感慨的望着司马遥，司马遥也静静点头：“但愿这一天，不会来得太晚。”

……

……

艳阳高照，百花齐放。初春之后，战事又停，关南盟军没有能够打过天龙关，天海关内也加强了守备，中原五州终于迎来了一段明媚安详的时光。

司马遥在值房当差，日子不觉就是一个月。这段时间，她夜夜到扇房内送食熏香，让孙之克这些大臣的身体调养得好了许多。如今大雍的朝局几乎都如户部一样，狼藉不堪，全靠孙之克这些国士和各地类似的官员才能够保得国局不垮。

这日早朝过后，朝房内依然一片狼藉，孙之克他们被驱散到了朝房之外，各自长吁短叹。司马遥正在伙房内为他们准备晚膳，中车令郭纹却带着一位宫女找到了她。司马遥看了那位宫女一眼，似乎知道有什么安排。

“瑶琴，勾夷大人保荐你成为内帘宫侍，即日进宫任职。接下来的差事，书画会来接替你。”

“如此，有劳书画姑娘了。”司马遥向新来的宫女拜了拜，回头望了六扇门一眼。“书画，我每日都有一些职事，这些小太监和小宫女都是知道的，你万不可亏待了那几位大人。”书画也拜福道：“瑶琴姊姊放心，勾夷丞相吩咐过奴婢，奴婢一定照办。”

司马遥叹了口气，带着她来到了后院中，向孙之克他们拜别。

“瑶琴小姐要走？”孙之克他们显然很是不舍。司马遥说道：“列位大人不要挂念，我们既然有缘，日后定然会有再会之日。这位书画姑娘，以后就会接替我的职事，还请大人们多加照应。”孙之克也拱手道：“瑶琴小姐放心，都是衷心为国之人，哪里会有见外！”

司马遥又拜了几拜，这才收拾行装，随郭纹进内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