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太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
有人喃喃道,左念远耳朵嗡嗡直响,不知是被炮声震的,还是因为太过兴奋,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他嘴巴半张着,看一颗颗炮弹在码头横扫千军。炮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炮弹一遍又一遍地蹂躏着一群群海盗,从早晨到正午时分,他们在不断的死亡恐惧中不吃不喝地盲目地逃亡,绝大部分人的jīng神已经被炮击所彻底摧垮,海盗们根本不敢聚集在一团,甚至不能集中起有效的兵力攻打捍海城。相应的,城头的宋军不断地欢呼叫好,团丁们自发地为水师呐喊助威。..
“好啊!”“一个,两个!又打中了!”
“飞过去了,nǎinǎi的!”
“真漂亮!”“又打中了!”
每一次炮弹落入海寇人群中,城头就响起一片欢呼,士兵们兴高采烈仿佛过节。
炮弹呼啸着撞击到人群里,扫荡起片片血肉,转瞬间满地贼寇哀嚎翻滚。
血肉横飞仿佛近在咫尺,左念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面,炮击堪比天地之威,他感到一阵寒气从后脑一直沿着脊柱传遍了全身,这六月天气,皮肤却起了点点疙瘩,整个人都因震惊兴奋而战栗。“火炮真是厉害!”旁边人再度大声道,“左大人,幸好我们不是和水师为敌。”左念远听出岑之豹的声音,他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热切:“大丈夫当如此也!”..
当左念远和许多广南的年轻军官热血沸腾之时候,岑之豹忽然吃惊地看到一股海盗竖起了一面白幡,古往今来,白幡又称为降幡,乃是两军对战时弃械投降的意思。“看哪!”他指着那面白幡大声叫道:“海盗降了!”从南海水师开始炮击到有人竖起白幡,才过去不到三个时辰。
海盗间不相统属,有人竖起降幡后,陆陆续续开始有人仿效。
特别是当水师的火炮有意避开了投降的盗匪,轰击尚未竖起降幡的海盗后,西澳码头上白幡越来越多,到了后来海盗头子找不到白幡,只能将月白的衣服绑在竹竿上不断摇晃,唯恐官军水师没有看清楚,又将铁炮子一股脑儿砸过来了。从城头远远望去,一片片白幡迎风招展,简直出殡一样。
“该死的,懦夫,异教徒都是懦夫!”法麦图暴怒地吼道,“苏丹的勇士是宁死不降的!”
周围的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沉默,亚辛、阿巴德等大食军官都垂头丧气。他们的脸无一例外的蜡黄而浮肿,有的还带着烧伤的痕迹,因为心情沉重,大食军官们的眼神很浑浊,耷拉着眼皮,除了有人沙哑着嗓子咳嗽之外,没有人说话。
这时,每个人从内心都希望离开这片地狱一样的战场,死亡的恐惧已经笼罩了每一个人。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中,的头脑昏沉,胸口发闷,疲惫不堪,饥渴难耐,jīng神也低沉到极点。不远处,受伤的士兵像尸体一样被摆在一起,他们的身体散发出难闻的血腥味,熬不了多久了。投降似乎是唯一的出路,然而,没有谁敢说出来。真神和苏丹都是绝不容许投降的。“可以投降吗?”“异教徒会接受吗?”“恐怕会被杀吧。”“爱杀就杀,反正再也回不去了。”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挣扎不休。
“邱东家呢?”法麦图好像想起了什么,厉声道,“把他给我找来!”
“他”有人结结巴巴道,“一天前就不见了。”
“什么?”法麦图的眼睛猛然睁大,迸出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凶狠的光芒。
这时候,被困在西澳码头这一片江岸上的宋国海盗,十有仈jiǔ都竖起了降幡。
因为在前几天的火攻中大部分海盗都逃上了岸,投降的海盗竟有四五万人之多。在这些白幡之下,是死者和伤者遍布码头的可怕景象,以及海盗中盛传二十多个称王称霸的凶悍头目死在炮子之下的消息。大食海军尚存只不过两三千人,几乎淹没在一片降幡之中。现在,南海水师也分不出哪是求降的海盗,哪是负隅顽抗的,只能暂停炮击,派人上岸和广州府商量如何处置投降的海盗。
即使赵行德也没有料到海盗投降如此之快,他原准备炮击两天之后,再派出人员劝降的。
广州的官员则更是没料到。在他们眼里,这些海寇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疯狂的野兽。海盗来去如风,攻势极为迅猛,而官军兵力若不占绝对优势,绝不敢向海盗发起进攻。战斗中,许多悍匪哪怕受了致命伤,一眼看去快要死的人,也可能砍杀几个团练兵。水师炮击不到一天时间,盘踞在西澳码头上的数万海盗jīng神上陷于崩溃的境地,毫无征兆的大片竖起降幡,出乎了包括陈公举在内的每一个广州官员的预料。遍地降幡让团练兵的士气高昂到了极点,官员们却陷入了犹豫争执之中。
有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无缘无故,他们一口咬定海盗是在诈降。有人因为前段时间广州的子弟伤亡惨重,坚决不愿接受凶手的投降,主张既然水师大军已到,正好将这些凶徒全部铲除干净。有人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海盗已经竖起降幡,杀俘不祥。在广州不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振振有词,学政黄元龙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空间。谁若主导了受降,谁在广南的声望就会上升。城外的战斗已经结束,城内的战斗复又激烈起来。
就如何对待投降海盗这件事,州学议事,各方势力都互不相让,持续不断地争吵、角逐、相互牵制、秘密筹划,空口许诺、欺骗、权柄交易等行动之后,一天一夜之后,陈公举和黄元龙互不相让,最终还是请武昌侯赵行德出面,让海盗闻风丧胆的南海水师来接受海盗的投降,但要确保惩治那些双手沾染了广南百姓鲜血的凶徒。赵行德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请求,表示请求的公函后面,附加了长达八页的各种相互矛盾的条件,涵盖了广南各派势力的想法和要求。
“他们要把人搞发了癔症不可。”赵行德将公函交给冯糜,含笑道“这样是不行的。”
“那大帅准备如何处置?”冯糜问道。
“这就是我的计划,”赵行德看着他,从书桌旁拿起另外一份拟好的公函,翻开封面确认了一下,递给他道,“你把它通知广州府吧。”他将“通知”两个字咬得稍微重了点,又将另外一份案卷交给刘志坚,沉声道:“这是复件,接收俘虏不是简单的差事,大家准备干活儿吧。”刘志坚点点头将案卷接了过来。既然早有处理俘虏的计划,那么赵行德和广州方面定是早以达成了默契,最有可能是陈公举早就答应将俘虏交给赵行德处理。
赵行德处心积虑地要将数万海寇困在广州城下,恐怕有了处置俘虏的主意。只不过,没有戏谑,没有笑声,一切都在心领神会之中。既然赵行德不愿将交易的细节公诸于众,刘志坚也不会去打听,他只是暗暗好笑,广州学政黄元龙和陈公举争斗了半天,其实结果早在赵陈二人预先的算计中了。冯糜离开后,刘志坚翻开案卷,大致浏览了一遍。
赵行德亲自草拟的方略,只要不是特殊情形,部属都可以提出意见,可以讨论修改的。护军使和指挥一级的军官也可以提出异议,赵行德会主动询问下属的意见,但很少在讨论中轻易表示自己的意见,他多数的时候都在听听别人讲话,通过听取下属的意见,既可以修正计划中的不妥,又能够了解下属的情况。哪怕开始时没有听取正确的意见,赵行德也会在事后惋惜地承认过错,如果先前做出了正确的修改,结果就会不同的。这完全不是装出来的。
在部属当中,赵行德的威信不但没有因此受损,反而更加受官兵们的欢迎。上下都知道赵行德不是一个因自己的昏聩而让部属白白送命的人,因此,当他们执行军令的时候也毫无怨言。越是聪明能干的军官,越是乐于为他竭力效命,当他们转到其他将军麾下时,反而会很不适应。
“京东路选拔五千援军?”刘志坚惊讶道,“他们正在和周将军一起南下?”
“正是。”赵行德沉吟道,“若是为了建立分舰队,而让水师主力舰队战力受损太大的话,就得不偿失了。陆、罗、邓麾下本来有江湖上的豪杰,他们经过前番多次大战的历练,多是忠勇可靠之士,前来分舰队中担任军官,这些忠勇之士有了官职前程,也可使水师羽翼丰满。”
按照赵行德的估计,五万多俘虏之中,杀掉满手血腥的,大jiān大恶之徒,罪不至死的至少有四万余人,南海水师汰弱留强,大概可以得到两万到两万五千余可用之卒。海盗的帮派将被全部打散,以赵行德的旧部老兵为骨干,分别组建七支分舰队,每支分舰队大约三千至五千人,其中一千余至两千为分舰队主力,分别驻扎西南海各处要紧之地,此外,各个分舰队还分出若干护卫舰队,专门保护南海屯垦地不受海寇和土王的sāo扰。这样一来,南海水师骤然由一万余人膨胀到近四万人,整个西南海都将在分舰队的监视之下,南海水师羽翼丰满,主力舰队也无孤军深入之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