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如果被迫长期处于集中状态,将给后勤输送造成极大的压力,是有经验的将军共知的常识。对于每一场战争,行军司都会竭尽所能地争取扩大战果,而辎重司则列出各种理由拖后腿,以降低后勤补给负担。皇帝这本人兼任名义上的大将军,轻易不会发表意见,丞相府的态度,在这时候就重要起来。
“国内秩序井然,百姓的富庶和安居乐业,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啊。”柳毅的光移向窗外,一行大雁轻盈地滑过蔚蓝的天空,毫无留恋地向南方飞去。
对夏国这样疆域极度广大的国家来说,当战争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后,后勤就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柳毅毫不怀疑,军士们能够忍饥挨饿十天半个月的战斗,甚至三个月上年都可以,但是如果数年的时间,大概就会有疲惫和怨言了。长期以来,夏国都是以分散军团的驻地来尽量减少必须输送的军需,每个方面军司不过配置了五个军团,两万五千军士而已。而且极少安排两个军团驻扎得过于靠近。和平时期,每个军团会将接近一半的兵力分散到各个县去。
只有这样,军需供应才不会给边境州县造成太大的压力。遭遇优势的敌军的突袭时,夏**队通常是以驻守当地的少量军士带着团练兵采取守势。待军府集合大军之后,再发起一场短促而猛烈的反击,进而追击进入敌国境内展开报复行动。另一个方案则是先发制人,每当农忙季节前,军府会集中兵力进入蛮夷境内,预防性的清除威胁。
“可惜军士们不像飞鸟一样,可以动辄横跨千万里。”柳毅站起身来,随手拿起一只铅笔,在身后的夏国疆域图上比划了一下。皱着眉头,大致估计从河中的仓储到黑海东岸,再到芦眉城的距离,这样绵长的距离上维持持续补给,对丞相府道路曹和大将军府辎重司将是异常严峻的考验,“不管是罗斯人还是大食人,都是到处烧杀抢掠,占领芦眉城后,为了收拢人心,还要输送赈济当地居民所需的粮食。”
“出兵芦眉的时机至关重要,动手早了,芦眉人尚未到危急存亡的时候,不会接受我国的占领,动手晚了,被大食军队抢了先手,要夺下芦眉就付出更重的代价。”柳毅沉吟着,从桌上堆着的卷宗里抽出一份来,打开卷宗,是一份曾经用蜜蜡封印的密信。芦眉国的皇帝阿里克赛一年前给夏国皇帝陈宣写信,再次请求夏国为芦眉提供一支雇佣军,人数在800到2500之间,他承诺付给慷慨的报酬,将给予夏国商人在对西方贸易的许多特权,还许诺夏国的商人在芦眉享受更低的赋税。
芦眉国是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和中心,但因为军区制度的败坏,已经陷入使用雇佣军来保卫国土,为了筹集高昂的军费,不得不加大对百姓的压榨,进一步导致本国的自耕农兵源枯竭的恶性循环。“前车之鉴啊。”柳毅的手指敲打着那封密信,维护军士制度的稳定,夏国长治久安的基石。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拿着装有密信的卷宗,披上大衣出门。虎翼军的卫队长王昭乾躬身敬礼,问道:“丞相将去何处?”
“去林泉宫,觐见陛下。”
柳毅一边说,一边大步朝门外走去,丞相府的马车随时都停在外面,他钻入车厢,随手关上车门。马夫啪地甩了一下响鞭,马车便朝着林泉宫驰去,马车的后面,王昭乾等十名虎翼军骑卫列做两队,跟随着马车前进。
柳毅是为数不多能够不经通秉直接进入宫门的朝廷重臣,皇帝陈宣只是从门禁的传音话筒里得知他要来觐见,稍稍整理了下仪容。他每天除了批阅五府送来的重要文书外,还要御览九龙柱上的榜文,虽然内臣已经尽量将不重要的检出,但仍然多达十数万言,陈宣每每还要抽查那些被检出出去的榜文,还要对一些公文和榜文亲笔御批。当年秦始皇每天要阅读几百斤竹简,陈宣觉得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有年轻时在军中锻炼的强健体魄,否则还真的承受不住这般劳累。饶是如此,有时也会觉得眼睛昏花。
“林泉宫,林泉宫,当初开国先祖以此为皇宫之名,意在提醒后人勿要干涉五府施政过甚,身居九五,心居林泉,垂拱而治。但以先祖的英明神武,也没想到,五府官员哪怕是在极没有必要的时候,也会频繁地征求皇帝的意见,普通百姓在很多时候,更希望皇帝能站出来主持公道。”
陈宣揉着太阳穴,暗暗叹道,“难怪历代先皇,并非年迈不堪视事,也会安排太子继位,甘愿退位安居长乐宫享清福。这十多年皇帝做下来,虽然禁忌先祖遗训,具体事务事情没插手多少,真比在北疆从军时候还累。真不知那宋国的皇帝,样样都要统揽,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去整修宫室?倘若是我,必定情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林泉宫的景致,已经不错了。”
陈宣站起身来,凭窗眺望,松弛一下有些酸涩的眼睛。林泉宫外,便是寿昌泽。此时已有数百的丹顶鹤、鸳鸯、白天鹅,苍鹭等珍禽流连游弋。这些年来,也有越来越多的候鸟停留在河西走廊越冬。寿昌泽畔草木茂盛,既可遥望宫殿楼阁,又有珍禽飞舞鸣叫,乃敦煌城里官吏眷属喜爱的游玩观景之处。
就在寿昌泽的对岸,一支八十余骑,十几辆马车的队伍正驻足停留。校尉和军士们纷纷下马,面对着皇宫方面行以军礼。赵行德望着对岸小巧雅致的皇宫,不觉惊道:“堂堂一国之君,皇宫才这么小么?”
他初时听杨麓等人说,在敦煌皇室及内臣不过百余人,还不觉有异,先在从宫殿的规模来看,这百余人数,居然是包括了所有的仆从婢女在内的。距离宫殿不远处明显是龙牙军和虎翼军的在敦煌城外的军营,夏国第二代皇帝陈安不欲过多干扰敦煌城百姓生活,便将林泉宫迁到城外的寿昌泽畔,面向寿昌泽这面并未修筑宫墙。军士百姓隔着寿昌泽可以清晰地看到宫殿的全貌,运气好的话,甚至远远地还能看见皇帝皇后在御花园里散步。而原先的林泉宫则改为了怀远驿,专门接待各国来使及过往的商人。上行下效之下,若非在非常时刻由军情司提议,夏国五府高官出行也不清道,不打仪仗,只跟随着少数虎翼军卫士而已。
李若雪看着那些在沼泽水池里翩翩起舞的白鹤,轻声笑道:“这夏国的皇帝还真是会享清福,挑了这么一个清静雅致的居处。比层层高墙环绕着,把自己象犯人一样看守起来的孤家寡人,要高明太多了。”
“此地不像是皇宫,倒像是竹林隐逸的别馆一般,怪不得叫做林泉宫。”赵行德叹道,他又看了看那些朝着寿昌宫眺望的安东军司的军士,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热切的光芒,期望能有有好运气,正好碰见皇帝出来。“再高深的城池,再多的禁卫,都比不上这些军士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忠心。”
赵行德转过身去,对同样驻足遥望皇帝宫阙的张良衡道:“张兄,我现在明白仅仅数千宿卫军士,敦煌亦稳如泰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