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政被杜吹角奚落,面子有发烧,讪讪道:“十八般武艺,弓为第一。老子百步之外就把蛮子射死了,哪能等他欺到近身。再说了,战场上拼斗,周围都是乱刀乱枪丛丛来去,哪能像这般绕着圈子。”说话间将自己那柄硬弓提了起来,仿佛握着这柄弓身,底气也足了些。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杜吹角瞪着眼道,“照你这么说,乱杀过来,乱杀过去,我们刀盾手比武夺官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刀盾手和弓弩手之间相互贬低向来都是火药罐子,赵行德骂道:“都消停点儿,”他双臂将横刀抱在怀里,沉声道,“这完颜宗翰虽然勇猛过人,出招却有大破绽,所以才被韩姑娘制得死死的。”
“真的吗?”刘政忙道,“什么破绽?”杜吹角“嗤”地一声,笑道:“刘英雄远远地放箭将人射死了,还管近身格斗的破绽作甚?”刘政抬杠似地正要反驳,却听赵行德低声道:“右劈刀。”他话音刚落,完颜宗翰果真向右斩出一刀,韩凝霜却似早已料到似地,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后退半步闪过了这一刀,长剑同时伸出,刺中了完颜宗翰胸口。若非完颜宗翰为了打熬力气,练武时都穿着厚重的盔甲,这一剑便是透胸而过。赵行德暗叫一声可惜,若是膂力足够,手中又有一把好剑,就算是铁甲也能刺透了。
长剑刺中胸前的铁甲,发出“叮”的一声鸣叫,周围的女真姑娘发出一声惊呼,完颜宗翰踉跄连退了几步,满脸通红,低头看了看胸口,大吼一声,合身又扑上前去。
赵行德叹了口气,又道:“再右劈。”完颜宗翰好似按照他的话来打一样,向右劈了一刀,赵行德又低声道:“左。”完颜宗翰向左劈了一刀,赵行德连续叫了好几声,好似和完颜宗翰两人一起练习了许久的双簧一样,言出刀随,丝毫不差。他的声音虽低,周围的军士和汉军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露不可置信的神情,刘政更大声道:“怎么会这么巧?”
到后来,一众军士和汉军跟着赵行德大声道:“左”“右”“右”“左”就连正在格斗的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完颜宗翰的脸涨得通红,呼气越来越沉重,脚下步伐也越来越乱,最后力气使过了,收刀不及,被韩凝霜欺到近身,剑刃平平地放在他的肩上,韩凝霜冷冷道:“你还想较量么?”完颜宗翰大声道:“不打了,你们使的是巫术,下次我请萨满来。”
韩凝霜眼光波动,看了赵行德一眼,对完颜宗翰声道:“你自己习艺不精,却在这里胡说八道。”完颜宗翰眼珠微微转动,大声道:“那你说,他怎么知道我刀要劈向哪里的?”他看似粗鲁,实则心细,今天向见了鬼一样被赵行德预测到自己的出招,又被韩凝霜克制得死死的,若不把这关键差池弄清楚,只怕晚上睡觉也不安稳。
韩凝霜却微微笑道:“宗翰,你打什么主意我都知道,我偏不告诉你。要么,你去拜那个汉人为师,让他教你?”说完将长剑收回,后退数步。她身姿颇为潇洒,四下汉军和女真姑娘都大声喝彩起来,许多汉军原先只听闻韩凝霜的大名,知道她是韩氏唯一的骨血,辽东四十余汉寨的共主,见韩凝霜剑败女真大汉,惊讶之余,也暗暗多了一分信服。
完颜宗翰看了赵行德一眼,骂了一句女真话,转身就走。现在金国虽然打算与汉军联盟,但完颜部族刚刚立国建制,正如日方升,连契丹也要避其锋芒,以汉人在辽东的卑下地位,又岂能让他拜之为师。他转回完颜宗弼处,愤愤道:“这分明就是巫术!”
完颜宗弼笑道:“这是我们女真人的地方,长生天和老祖母保佑着,怎么可能用巫术?”他端起一杯酒喝了,说道:“你再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形吧?”完颜宗翰再说了一遍,摇头道:“凝霜分明和那个叫赵德的汉人合伙儿捉弄我,宗弼,我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看得出我心里在想这什么,甚至我想都没想就出刀,也能被那汉人瞧破?等逮着机会,我定要把那个汉人逮住了拷打一顿,把这巫术逼问出来。”
完颜宗弼脸色一沉道:“那赵德乃是夏国使臣,本就是个大有本事的人。现在我们的大敌是辽国,父皇正千方百计要与宋国和夏国结盟,宗翰,你可千万不要生事。”他叮嘱完后,又怕完颜宗翰多心,递给他一杯酒道,“等我们对付了辽国这个生死仇敌,自然不用这么小心的应付那些狡诈的南朝人。”
完颜宗翰沉着脸将酒喝了,答应道:“不用你提醒,我也不是傻瓜。”又道:“你也别怪我没提醒你,凝霜和那些汉人是一伙,汉人和南朝人一伙,你恐怕要白费心了。”完颜宗弼将酒喝掉,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将酒杯重重一顿在桌案上。
在这黄龙府的庄园里,韩大先生招待各寨汉军极尽盛情,丞相完颜撒改、二皇子完颜宗望、四皇子完颜宗弼等金国亲贵时常做东,宴请各寨的汉军将领,可说是三日一小宴,五晚一大宴。这天晚上,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巡视黄龙府,居然将皇帝寨下在这座庄园之内,并且大开筵席,邀请在此做客的各寨汉军首领。
赵行德是日暮时分才得到许德泰通知,心中就是一沉,暗道,金国对汉军这支力量,可说志在必得啊。他在此还有一个夏国使者的身份,因此座位安排在上席,离完颜阿骨打很近,可以将这位年逾花甲的老皇帝看得清清楚楚。
和大宋的白玉宫,大辽的皇帝钵奈相比,金国的皇帝寨可算是简陋寒酸透顶,一顶极大的帐篷,熊皮和虎皮等将地面铺的得满满的,简单硝制的兽皮散发出浓烈的味道。在这顶帐幕下面坐满了金国的权贵亲信,男人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声地说话,肆无忌惮地调笑婢女们。腰围鱼皮裙的完颜族少女一边唱歌一边跳舞,一边向尊贵的客人端来端着盛满酒的银碗,赵行德代表夏国,韩凝霜代表着汉军,依次接过了酒碗,端起来像坐在中间的金国皇帝敬酒。
完颜阿骨打的身形极为魁伟,眉毛胡子都白了,双目眼神极为犀利,仿佛能洞彻人心。他和韩凝霜对饮了一碗奶酒,皱着眉头道:“撒改怎么搞的,你应该坐在这边才是。”说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完颜宗弼正在那位置的旁边,他笑着举起酒杯道:“凝霜若是嫁入完颜家,父皇不知会有多么喜欢。”韩凝霜脸色一寒,将酒杯放下,不和他对饮,完颜阿骨打也不以为忤,笑着开解道:“兀术喝多了,回头我拿马鞭子抽他。”他不待韩凝霜说话,又端起酒杯冲着赵行德道:“来,我敬从万里之外来的贵客。”
无论是夏国还是宋国、辽国,都没有皇帝向使臣敬酒的道理,偏偏这金国初建制度,完颜阿骨打更不在乎这些虚文,今日他兴致极好,居然举杯敬酒,赵行德忙端起酒杯,笑道:“应当是本官敬陛下才是。”说完便将酒一口灌下去,这酒性极烈,带着一股奶腥味儿直冲脑门。完颜阿骨打笑道:“好汉子!”他俯下身子,对赵行德道:“我完颜部落好端端的在太白山间渔猎耕织,契丹人来到这里,胡乱杀我们的男人,抢我们的女人,逼我们给他们打仗捕鹰。完颜部落起兵,仇敌只有辽国而已,我知道辽国也是夏国的敌人,我们何不联起手来,一起打败这个不可一世的辽国。”
完颜阿骨打这张布满风霜的老脸,深陷的眼眶里,竟然有着十分的诚意,不知道是否是酒性太烈的原因,赵行德竟有些看不分明,他含糊道:“陛下的意思,下官当向朝廷禀报。”说着端起酒杯,又敬了完颜阿骨打一杯。
完颜阿骨打脸上有些失望的神气,叹道:“赵使者是个讲实话的人,不像有些人那样拿谎话骗我们女真人。”他将酒喝干了,皱着眉头,似乎有些苦恼地道,“夏国人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女真人结盟呢?你们不像是宋国人,把我们当做蛮夷,你们和辽国人是仇敌,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和女真结盟呢?”他看着赵行德,沉声道,“请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带给夏国的皇帝,还有,你们的五府,女真的仇敌,只有契丹人,就算将来我们打败了辽国,土地和夏国挨着,我们也绝不会与夏国为敌。”他顿了一顿,盯着赵行德眼睛,沉声道:“请相信我,我们的敌人只是辽国,一定不会和其它部族为敌的。”
赵行德点了点头,正待先把这场合应付过去,却听完颜阿骨打又叹道:“我对宋国的使者也是这么说,大家结盟攻打辽国,将来我只要上京道、中京道和东京道,我一定会把燕云十六州还给宋国,听说南方天气很热,我们女真人不习惯那边的气候,就算我们和宋国相邻,我们也只和宋国人好好做生意,绝不会像辽国人那样蛮横霸道。”他转过头去,重重咳嗽两声,一口浓痰吐在铺地的虎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