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数万汉军云集开州城下以来,赵行德从来没有如此坦白地表示,承影营会帮助王亨直掌握其他太白山汉寨的军队。
机会还是陷阱?王亨直感觉背后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爬,一颗心咚咚直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嘴里干,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艰难地答道:“几十年的兄弟,总不好撕破脸皮。”他如释重负般地喘了口气,竟不敢直视赵行德的眼神,看着远处在城墙缺口挤成一团的汉军,有些无奈而尴尬的笑了笑。
赵行德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回头吩咐了两句,简骋和马睿率领两百骑兵缓缓靠了过去,小心地停在了距离汉军二三十步的地方,警戒着城外契丹骑兵的突袭。“既然如此,该立的规矩,总还是要立的。”赵行德眼望着前方,“还望王将军襄助一二。”他语调低沉,带着一丝凛然的气势。二人商量了片刻后。夏国营的传令军士再次骑马赶赴了开州四面城墙外,去统计仍然坚持在防区的汉军,通知他们割下敌军的级,以备后用。
“开州城里还有不少无辜的百姓,要派出军法队,免得这帮家伙肆意掳掠,坏了汉军名声。”
“赵将军所言甚是。”
此时开州城内的契丹兵早已无心守城,夏国骑兵和开州汉军组成的军法队从南城门进去,在汉人百姓聚居的坊市入口竖起汉军的旗帜,禁止其他汉寨的兵马入内骚扰。契丹人所居住的军营和坊市里,也加派了军法队巡视,只允许收集财物粮草,禁止淫辱妇孺,解除契丹人武器,将其集中看押起来。一个多时辰之后,开州城内各处的战斗方才停止。王亨直又都督着各部汉军和百姓扑灭城中被点燃的房舍,折腾了半天,方才喘过气来,又惊闻数千汉军将州衙围了,非要闯进去分开州府库的钱粮财帛,可凤凰山寨把守这州衙,就是不准他们踏足。虽然汉军人多势众,又强红了眼的,但夏国营甲坚兵利,又有铁骑火炮相助,两边僵持不下。城中的契丹户已经被抢过一遍,军法队又不让动其他的百姓,州衙是最后一块,也是最大一块肥肉,因此,围在州衙附近的汉军越来越多了。而夏国营方面,在赵行德授意下,刘志坚把四门火炮搬上了开州北城楼,这里视野开阔,射界极佳,只不过,炮口对着城里,恰好防守对州衙门口大街构成侧射角度。
“没想到,果真如此,赵将军倒算得准。”王亨直暗叹了口气,“只可惜不是我汉军中人。”带着数百亲兵匆匆赶到州衙所在的北城,这一带原先是契丹户聚居之处,如今以十室九空。附近这几条街到处都是游兵散勇,越往前走,军卒越是密集。有的身上披挂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绸缎,有的手拎鼓囊囊的口袋,有的推着小车,上面堆着粮食布匹,还有的驱赶活羊活鸡,真好像是赶集一样,不少军卒还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互相提气:“辽国朝廷抄没汉儿的家产,州衙里面府库银钱堆积如山。”“凤凰山寨凭什么独吞。”“妈的,咱们一拥而上,砍翻这些夏国来的。”夏国是最可靠的,也是最重要的盟友,王亨直是决不愿看到的汉军和夏国营火并的,他狠狠瞪了蹬那些口出狂言的军卒,没工夫斥责他们,带着亲兵匆匆往前赶去,来到州衙,见两边还没有动手见血,方才松了口气。
夏国营和汉军的军纪相比,直若泾渭分明。州衙等若城中之城,门户已经紧闭,墙头密布着强弓劲弩,刀盾手长枪手在垛堞后待命。汉军攻城两个月,都没把开州的东南城角给攻下来,如今军卒们已经抢了不少财帛,更是怕死惜命,越是滑头的将领,越是不愿折损实力,只寄希望于别人先上去送死,自己捡个落地桃子。夏国营的骑兵并不驻扎在州衙里面,而是在数条街以外的开阔地方待命,偶尔有一队铁蹄不时奔驰经过,也让许多人心头有所顾忌。聚在州衙之外的汉军越来越多,普通军卒只能在墙外面扯开嗓子骂街,有几个汉将在大声喊话,试图说服夏国营把开州府库拿出来大家分一分。
赵行德站在州衙正门的城头,几个军士扛着大盾簇拥在前面。他要在汉军中建立“纪律”和“赏功罚过”的观念,不但亲自向汉军做喊话,还总是踏前一步,从盾牌的缝隙里探出身去,让更多汉军兵将都能看见他。负责刀盾手护卫的杜吹角头疼不已,又不能将他脑袋按回去,只能紧紧盯着下面的人群,暗道别有兔崽子暗箭伤人。
几个汉寨将领看见王亨直,满脸期冀道:“王将军,您德高望重,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王亨直眉头微微皱了皱,在亲兵的簇拥下走到前面,好听清州衙内外喊话的声音。
“赵大当家,”这一嗓子传到耳中,王亨直便是一愣,见说话是正州寨的武大愣子,心下不禁摇头道:“这个浑人。”那粗嗓子的喊话却压倒了州衙外面汉军的喝骂声,“俺们佩服夏国营厉害,可你们也不能吃独食啊。兄弟们在开州城外挖了两个月的沟,我寨子光铁锄头都拗断了几十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各寨汉军出一片附和。“就是啊!”“凭什么独食!”到处都是摩拳擦掌、跺脚骂娘和锵锵刀剑互击之声,人群后面一支弩箭“嗖”的破空射出。
“不好!”杜吹角吓出一身冷汗,所幸那支箭是朝着别的方向去的,向来是群情激愤之下,哪个冒失鬼碰到了弩机。
赵行德再度从盾牌后面站了出来,杜吹角失声劝:“将军。”他不但不退后,反而又踏前了一步,大声道:“各位兄弟,赵某有言在先。凤凰山占据州衙,并不是要独吞。”
他话音未落,州衙底下有人大声喊道:“谁信你啊!”“大伙儿不要给夏国人骗了!”王亨直循声望过去,都是平常攻城出工不出力的几个寨子在作怪,他心下大皱其眉,但都是十几年的老兄弟,总不好当众呵斥他们,于是又朝州衙城头望去,目光中微微有些歉意。赵行德说话被打断,他顿了一顿,举起左手。几个眼尖的汉将暗道“不好!”这时,开州北城楼的火炮“轰——”“轰隆——”“轰——”的开炮了,炮声不但将人声嘈杂都压了下去,还带来一片片惊叫和恐慌。在围攻开州城的两个月里,火炮的威力,汉军士卒见识得太多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朝街道旁边的房舍涌去,躲起来张望了半天,却不见炮弹落下。原来,这一波炮击仅仅是警告,所以只填了火药包,而未填炮弹。
“赵将军,有话好说。”
赵行德见王亨直终于出头来了,拱手笑道:“王将军可以做个见证,我营占据这州衙府库,确实不是为了独吞。而是要照规矩分给各寨的。”王亨直问道:“照什么规矩?”以他数十年的威望,王亨直出面和夏国营谈判,乃是众望所归,所以其他汉军将领不但没有打岔,反而约束手下的亲兵不得打岔。
人群安静了下来,赵行德方才沉声:“大伙儿流血流汗打下开州城,有人严守军令,杀了不少契丹贼,却因为进城晚而两手空空。有人却放弃防地,放跑了契丹人,只顾在城里抢掠,已经抢得盆满钵满。这开州府库再由大家胡抢一通,杀贼立功总是吃亏,偷奸耍滑的却白拿好处,将来谁还愿意真心出力打仗!”他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圈。几个守在开州东南西三面,早得通知的汉将,高声附和道:“赵将军说的对!”“俺们杀了多少契丹人,进城晚了,连根毛都没捞着啊!”“就是就是!”
原来鼓动汉军哄抢开州府库的汉将,这时也不敢贸然出头,生怕一出头,便被人指摘自己放跑契丹人的责任。此消彼长之下,州衙外面的局势终于朝着赵行德希望的方向演变,王亨直亦配合地问道:“那以赵先生之见,府库中的财物,当按照什么规矩来分?”
赵行德微微一笑,大声道:“不瞒各位,我营已经把府库中积储做了清点,共计有粮食六万石,金银钱合计四十三贯两,布九千多匹。各位领若是不信,可以先派人进来点验。”汉军中爆出巨大的惊呼声。听闻开州府库里居然有如此多钱财,好几个汉军将领悔得牙齿都酸了,暗骂自己只顾着在城里乱抢,只需比夏国营早点赶到这开州府库,随便推几车子银钱走,就赚大了。
“这府库中财物本来是我辽东汉儿几十年积累的民脂民膏,被辽国朝廷没入官府,存放在府库中,犒赏军功之用。如今我们打下了开州,虽然不能将钱财一一还给苦主,但倘若胡乱私分了他,却未免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赵某把话放在这儿,认真打仗的好汉子要多分,一颗契丹兵的级,多分五十贯。严守军令的寨子要多分,在东、南、西、北四面坚持防地阻截契丹兵马的寨子,先进来拿两万贯!咱们攻打开州两个月,吃喝都是开州寨管的,开州寨至少贴补了两三万石的军粮,所以余下的钱粮,开州寨取一半。我夏国营的火炮之费,一三十贯,两个月来共开炮一千三百多次,只取先四万九千贯钱。剩下的钱粮、布帛、契丹男女奴隶,大家再按照此番出兵的人数来分。”
众汉军将领还没来醒过神,赵行德笑着问王亨直道:“王将军,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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