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统制夏猫儿大声问道:“你们为谁效命!”
“为赵将军效死!”千人共一呼,直入云霄。
赵行德的脸色骤变,他看着那些以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军兵,大步走到了营统制夏猫儿的身前,对他示意免礼,然后面向着众军。无数道目光落在了赵行德身上。
赵行德的眼光则有些复杂,有些感动,他徐徐看过那些质朴的,激动的,忠诚的脸庞,心中低声道:“谢谢。”抬起头,却大声问道:“你们吃谁的粮?”陈东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众军兵却激动无比,大声道:“吃赵当家的粮!”
“你们吃的百姓的粮!”赵行德高声道,“是百姓缴给朝廷的粮!”
众军面面相觑,有人脸现疑惑之色,在严格的军令下,倒是忍住了没有交头接耳。陈东皱起的眉头,这才稍稍松弛下来。赵行德面沉似水,缓缓看了看仍然鸦雀无声的阵列,点了点头,沉声道:“在你们中间,有种田的人,有做工的人,有读书的人,有做买卖的人,从前,我们自己给自己吃饭,还要交皇粮税赋。但是,现在,我们所得朝廷奉养,我们吃的每一粒粮,穿的每一缕布,领的每一文钱,全部都是民脂民膏。是东南的百姓给我们饭吃啊!东南百姓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为什么甘心奉养我们?因为我们能驱逐北虏,保境安民!我赵行德和你们一样,都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打仗!”
很多人虽然听不太懂他说的是什么,但却隐隐觉得这个将军和平常演义里头说的儒将有些不太一样,这时,又听赵行德问道:“什么是百姓?”
千余军兵静静地挺立,听着赵行德训话,大多数人都想不到平常提在口头的“百姓”到底是什么?陈东的脸上也露出了思索之色,赵行德略微顿了一顿,继续道:“百姓就是你,就是我,也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乡亲族人,我们保义军为百姓打仗,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我们自己打仗!你们知道了吗?”
众军一听这句话,不管清楚没有,全都高声答道:“知道了!”其实有些人心下嘀咕“赵将军是大官人,怎么算是百姓呢?”有些人只听懂了“为自己打仗”,心头有些火热。只有少数几个人真正明白赵行德意思。夏猫儿也向赵行德身边的陈丞相见礼,他也没觉得陆明宇所定的号子有什么不妥。他落草的时候,吃的是陆当家的饭,给陆大当家拼命。如今随陆大当家跟了赵将军,自然是吃赵将军的饭,给赵行德效命。
这时,陈东微微点了点头。他没再说什么,只在赵行德邀请下,又勉励了众军为国效力。回丞相府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陈东眼睛微闭坐在车里,沉吟道:“诸军不识大义,只知将军而不知朝廷,这招募清流士子加入保义军的事情,看来务必要抓紧了。好在元直一心为国,实在是难得之极,若是旁的将领,恐怕会拼命反对吧?”
回到丞相府中,陈东收到镇**传回来的禀报,东征的进展十分顺利,镇**已经进驻了舒州,此地地形险要,江面狭窄,再往下去,通过采石矶,便可直下南京。因此镇**主力在舒州暂时驻兵不进,一边择险要修筑营垒,一边分兵巩固占领的淮西各城池,命当地州县向镇**输送军粮。
“岳飞虽桀骜了些,打仗却是不错。”陈东暗暗赞道。他还没来得及安排运粮的事情,又接到了一封紧急军报,这一封却还是从舒州发回来的,陈东展开一看,却脸色微变。原来镇**立足未稳,便遭遇了池州方向而来的数万敌军,岳飞不得不收缩分散在州县的部属,集结重兵退守舒州,此地易守难攻,虽然拼死挡住了辽军西进之路,但军粮已经快要告罄,请鄂州方面火速押运一批粮草到舒州军前。
“快请赵将军。”陈东将军报合上,立刻吩咐道。
没多久,赵行德来到丞相府,陈东脸色严峻地将军报递给他道:“舒州控扼彭蠡,下扼金陵,又是江南东西两路的屏障,如果岳将军能够打退辽兵,江南东西两路的大半便可以经营起来了。”赵行德微微点了点头,接过军报看了起来,当他看到镇**欲坚守舒州时,请丞相府安排保义军押送军粮,并以保义军兵马支援舒州,统一听岳飞的军令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舒州距离鄂州不近,如果保义军东援舒州,万一襄阳大军南下来夺取鄂州,这根本之地可就危险了。”赵行德将军报递还给陈东,商量道,“辽军盘踞江宁已久,不如让镇**稍稍向西退却。南康在彭蠡之北,湖泽广大,利于水师行动。我可以率保义军东进,在南康与镇**会合。南康的位置恰好和在池州和鄂州的中间,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万一鄂州有警,大军可以立刻回援。此时敌强我弱,辽军志气骄狂,我军若稍稍示弱,辽军必然尾追而至。那时候,辽军粮道变成了池州会战时的两倍,又经长途行军已成强弩之末,而我大军集结在南康,可以以逸待劳,说不定能打一个大胜仗。”
陈东本希望能镇**守住舒州,最好能打退辽军,把江南东西两路和荆湖南路、福建路和广南东西两路都屏蔽连成一气,这样一来,鄂州必然势力大张,只需假以时日便成气候。而假若按赵行德之言退往南康的话,则江南东路与福建路都难以保全。
“假如辽军不尾追镇**,而是侵占舒州池州后便经营起来,席卷江南东路呢?连福建路也不能幸免了。”见赵行德似有推脱之意,陈东眼神有些复杂。
“这个,”赵行德道,“就要看镇**的诱敌手段了。”他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铁木哥所部在江淮连战连胜,乃是一支骄兵,若岳将军能让其小小吃一个亏,让后向西退却到舒州的话,辽军十有**会恼羞成怒,一路尾追过来。如果他们不追来的话,我军可以舒州为基地,用水师不断骚扰他们,激怒辽人来攻舒州。”
“可是,这样一来战事绵延日久,百姓苦矣。”陈东叹道,“假如能拒敌于池州的话,就能保全两路百姓了。”他看着赵行德道,“元直,我知岳将军调遣保义军,有些不合规矩,只是,这是国家危难之际,咱们还是同心协力,先打退辽军为好。”
这话就有些诛心,赵行德脸色一变,但最后还是问道:“那鄂州的防务,如何解决?”
“这个就不劳元直费心了,”陈东微笑道,“襄阳尚且在辽军的威胁之下,难以全力攻打鄂州,再说,保义军和镇**还有留守,再加上的州县团练,足以抵挡一阵。”他看赵行德,又道:“岳将军身为枢密使,执掌兵事,这力保舒州之事,就拜托元直了。”
见岳陈二人都执意在力保舒州,而且这事情耽搁不得,若争执不休,迟疑不动,便是最大的失策。赵行德无可推脱,只能应承下来。他微微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怀念起护国府来,心下觉得,说服一群人比说服一个人,似乎要更容易一些。
赵行德上午对诸军所说的话,下午便传到了马援等保义军中的太学生军官耳中。刘文谷叹道:“倘若旁的武将在军中有这般威望,恐怕沾沾自喜还来不及,唯独赵将军如履薄冰,深恐众军为此而罔顾了大义,真乃仁人也。”马援皱眉道:“陆统制这是怎么回事?要把赵将军放在火炉上烤吗?偏偏还被陈相听到了。”
许国栋檫着兵刃,有些不以为然道:“赵将军不是已经当面分辨清楚了吗?”
马援却道:“乱世之中,诸军无主,最喜拥立大将。赵将军虽然无心,但难保诸将没有这个心思。”他抬头看了看外面,这处营地乃专门给军官住的,马援等人的官阶还不高,外面并无亲兵把守。马援见周围也没有闲人走动,压低了声音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若将来,当真有人欲行陈桥之事,我等当如何自处?”
帐幕中的光线有些暗淡,一时间,众人沉默了下来,良久,贾元振干笑了一声:“这不着边际的猜测,何必杞人忧天呢?”马援正欲说几个笑话把这事岔开了去,许国栋忽然面露警觉之色道:“出了什么事情,傍晚时分,居然击鼓聚将?”他这一提醒,众人都听见了由中军传来的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中军聚将是营统制以上军官,这营帐的几位都用不着去。只是刚刚才说了陈桥之事,众人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片刻后,马援才道:“难不成辽寇进犯,赵将军又要出兵打仗了?”有人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众人站起身来,钻出帐幕之外,只见不少士卒都在东张西望,保义军中不像镇**那样军纪森严,有些军卒还在窃窃私语地打听出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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