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98 弃之若浮烟-3
作者:鼓元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92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夕阳西下,霞光将流云和江水染成一般的血红,双方炮船相互轰击方才止歇铁索仍晃晃悠悠地飘荡水面下,宽阔的江面上,漂浮着无数的碎木板、杂物和残尸,江水显得比往常浑浊了不少,江风带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和血腥味儿

天色渐渐暗了,江上的炮战一直持续到了完全看不见对方即使是天黑以后,也有一些小船试图趁夜色偷袭,无论是辽军、汉军还是宋军的炮船,一发现有动静都会开炮猛轰邓素不得不留在汉阳城过夜几年前汉阳全城被洪水冲毁,虽然鄂州官府在凤凰山重建了城垣,但城中的房舍仍极少,仅有的一座驿站也毁于炮火,赵行德只能让邓素住城墙后面的军营里外面不时响起炮声,邓素闭上眼睛,眼前便仿佛出现白天江上血肉横飞的情景恐惧和亢奋不停地交替煎熬着,邓素竟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后,下半夜时分,索性披衣起来散步排遣愁绪他两次前来宣旨,白日里一直和赵行德在一起,值哨的军卒大都认得他,偶尔有人问话,邓素亮明礼部侍郎的身份,到也无人拦阻,他便一路缓缓而行,竟走上了城垣

江风一吹,邓素打了个寒颤,虽是夏季,但江风仍然很凉,有些昏沉的头脑稍稍清楚了些,他披着一袭轻袍立于城头眺望江面,远方星星点点皆是船上的灯火,不知有几千几万条船,到了近处却是漆黑一片,在火炮的射程内,两边的船只都不敢掌灯,以免给对方的炮手指示方向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以为辽贼唯劲马骑射,”邓素摇头感慨道,“没想到水战和火炮也是如此厉害即便大江天险,恐怕也不足为恃”他叹了口气,正待离开,不远处忽然有人喝问道:“什么人?”

邓素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的城楼里,赵行德正带着两三名亲兵走过来,城头上挑着灯笼,赵行德等人站在灯笼下,看不清这边暗处的情形“是我,”邓素答道:“赵兄是在巡城么?”不比白天宣旨时那般严肃,邓素的口气透着亲近之意

赵行德听出邓素的声音,仍皱了皱眉,没有答话,转头看了看守御这段城墙的将领那将领忙躬身道:“城头看守不严,都部署大人恕罪”赵行德点了点头,道:“汉阳城弹丸之地,每一处都不容有失城墙重地,等闲人等不可靠近,没有军令,哪怕是陛下亲来,也不容许”他见居然有未着军袍之人站在城头暗处,心下诧异,这才出声喝问出掌东南大营,他着实看不惯营中的军纪废弛,今夜的邓素居然畅通无阻地上了城头,印证了赵行德心头某些担心,所以他这才不顾故人之情,先斥责城楼的守将

邓素见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下不以为意,含笑道:“邓某不能入眠,贸然走上城头,确实唐突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守将,对赵行德道,“此事因我而起,还请赵兄恕罪”他出言开解,那守将仍眼巴巴地望着

“念在初犯,此事暂且寄下,若有再犯,一并军法从事”

邓素拱手道:“多谢赵兄”心下暗道:“多年不见,元直历经戎马,身上到是多了些威严,不过,他和曹迪、刘延庆等人又有不同”他与赵行德相交还是在太学同窗,一别经年过后,虽然屡屡听说对方的音讯,但见面也是最近几天赵行德发落部属过后,那守将不敢怠慢,亲自去嘱咐部属再不可放闲散人等上城邓素乃是皇帝钦差,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赵行德倒不能直言赶他下去,只能站在邓素的旁边亲兵守在七八步之外

邓素叹道:“张将军可惜了”

“求仁得仁”赵行德摇头道:“身为武人,从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要学着面对死亡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像张将军这样慷慨赴义的,可谓真将军也”

邓素转头看着赵行德,夜色如水,见其神情慷慨,似有决绝之志邓素暗道:“难不成元直见敌军势大,有与城同殉之意?”他心头一惊,低声道:“这汉阳城,守得住也罢,守不住也罢元直,你深得陛下的信重,是大有前途的为朝廷,为天下,为陛下,你要留有用之身,万不可做玉石俱焚之策张良搏浪一击,倘若当时便身死成仁,便不能有运筹帷幄候之功,青史留名否则,千载之下,谁又知道张良是谁?”

傍晚时分,他才知道白天战死的乃声名赫赫的水师勇将张青宋国用兵向来北重南轻,朝廷本身并不重视水师,除了最后这悲壮的一幕,张青也没给邓素留下多少印象在汴梁围城时,邓素虽然在城内,但也没有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过战场,现在仍是心有余悸邓素一个没想到,真正的战场竟如此血肉横飞,赵行德亲临锋矢,丝毫不见羽扇纶巾的逍遥,二个没想到,战场上,哪怕是官至节度使,统制,也死得如此轻易像张青这等勇猛,被辽贼一围,乱箭齐发,说死便死了邓素,想起从前在邸报上看到各处大将战殁的消息,邓素心头隐隐有些悲凉和后怕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在此之前,只是简单单地把这些讣告一般地文字匆匆略过

“何谓玉石俱焚?”沉默了片刻,赵行德叹道,”张良那搏浪一击,乃直道而行惜之不中尔”他指着城下经过的的一队巡哨的军卒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赵某不过天下人中一匹夫尔,纵使没有我这个人,还有这么多的将士”

“可是人和人之间,终究是有不同的”邓素道,“天下兴亡,有的人的责任小,有的人的责任大似张将军这样勇冠三军之将,本来可以承担大的责任,结果逞一时血气之勇,结果身死阵前,难道便有益于天下吗?”他心知赵行德乃是陛下寄予厚望之人,若是用得好了,可以平衡军中曹迪、杨彦卿等勋贵将门,对岳飞韩世忠等人亦可牵制他本心想说,万一汉阳不守,赵行德可以弃城而走,陛下面前,他自会大力为之转圜,但听赵行德竟丝毫没有逃生的打算他心急之下,口不择言,赵行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昨日之战,东南行营水师散乱不能列阵,陆上营伍挤在江岸上,若听任辽贼冲破铁索,战死的将士将成千上万,甚至可能十数万大军被辽贼一击而溃张将军,平常并不以韬略闻名,据说也并非襄阳大军中最勇之将可贼势汹汹,人人都在自保大概是‘欲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赵行德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唯独张将军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我并无贬低张将军之意,不过是惋惜罢了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邓素有些尴尬,“赵兄与寻常将领不同,你自己可以不顾安危......”他心中想的,口中确实不能说得那般明白,一时住口,沉吟了片刻后道,“赵兄的将大有作为,并非是在战场之上就算驱逐了北虏,还要徐图恢复中兴,重振朝纲,道德文章,世道人心,这些事情,你岂能撒手抛下?”

说到这里,邓素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赵行德的生死因辅佐赵杞一事,在邓素和理社诸君子间,已经有一道看不见的裂痕哪怕是从前与邓素交好的士人,在鄂州“尊天子不奉乱命”,“非为同党,便是仇敌”期间,唯有与邓素划清界限现在鄂州虽然暂且奉了赵杞为天子,但陈东等人依然号令自专,丞相府并未撤去,岳飞假枢密使之位仍在,州县牧守仍是学校廪生推举的,保义、镇国、横海诸军和拱卫赵杞的禁军仍然泾渭分明朝廷如此,底下的人心是乱得一塌糊涂这样的情形不知会持续演变到什么地步赵行德,不管他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是平衡这个微妙局面的重要砝码

“不同?”赵行德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许久之后,方才说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顿了一顿,忽然道,“那些在朝霞里飞起来的鸟儿,恐怕也是不同这时,在东方的天际渐显出鱼肚白色,绯云如淡淡的胭脂抹在于其上,偶尔有些鸟雀在霞光里上下飞舞觅食

“不管黑夜多么漫长,太阳终究会跃出地面可是如果有一只早晨起来觅食的鸟儿,以为没了自己,这太阳便会永沦地下,那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赵行德的脸色由嘲讽变得肃然,一字一句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力有时而尽,赵某不过是一匹夫而已,但因循胸中所奉之道义,直道而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微笑道,“我所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若我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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