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了一会,烦躁起来,正要回房,忽听得呀的一声,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出来
一位少年书生。只听他朗声说道∶「两位何事争吵?有话好好分辨道理,何以动刀动枪?」
他一面说,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似要劝解。萧中慧心道∶「那恶徒如此凶蛮,谁来跟
你讲理?」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小儿啼哭之声越来越响,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
格中飞出,拍的一声,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那书生叫道∶「啊哟,不好!」接著
喃喃自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说著便
慢慢退回房中。
萧中慧既觉好笑,又替那女子著急,心想那恶贼心无忌惮,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但这
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萧中慧心下琢磨∶「爹爹常说,行事当分轻
重缓急,眼前是盗刀要紧,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当下回到房中,关上了门,躺在炕
上,寻思如何劫那宝刀∶「这镖队的人可真不少,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本该连夜赶回晋
阳,去跟爹爹说知,让他来调兵遣将。可是倘若我用计将刀盗来,双手捧给爹爹,岂不是更
妙?」想到得意之处,左边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深陷了进去。可是用什麽计呢?她自幼得爹
爹调教,武功甚是不弱。但说到用计,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肚里计策不算多,简直可
以说不大有。
她躺在炕上,想得头也痛了,虽想出了五六个法儿,但仔细一琢磨,竟是没一条管用。
朦朦胧胧间眼皮重了起来,静夜之中,忽听得笃、笃、笃┅┅一声一声自远而近的响著,有
人以铁杖敲击街上的石板,一路行来,显然是个盲人。
敲击的声音响到客店之前,曳然而止,接著那铁杖便在店门上突、突、突的响了起来,
跟著是店小二开门声、呵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哀求著要一间店房。店小二要他先给钱,老
瞎子给了钱,可是还差著两吊。於是推拒声、祈恳声、店小二骂人的污言秽语,一句一句传
入萧中慧的耳里。
她越听越觉那盲人可怜,当下翻身坐起,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锭银子,开门出去,却见那
书生已在指手划脚、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论,看来他虽要明哲保身,还是不免要多管闲
事。只听他说道∶「小二哥,敬老恤贫,乃是美德,差这两吊钱,你就给他垫了,也就完
啦。」店小二怒道∶「相公的话倒说得好听,你既好心,那你便给他垫了啊。」那书生道∶
「你这话又不对了。想我是行旅之人,盘缠带得不多,宝店的价钱又大得吓人,倘若随便出
手,转眼间便如夫子之厄於陈蔡了。因此,所以,还是小二哥少收两吊钱吧。」
萧中慧噗哧一笑,叫道∶「喂,小二哥,这钱我给垫了,接著!」店小二一抬头,只见
白光一闪,一块碎银飞了过来,忙伸手去接。他这双手银子是接惯了的,可说百不失一,这
般空中飞来的银子,这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上,不免少了习练,噗的一声,那块银子已打中
他的胸口,虽说是银子,打在身上毕竟也有些疼痛,忍不住「啊邀」一声叫了出来。
那书生道∶「你瞧,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位大姑娘,尚自如此好心。小二哥,你枉为男子
汉,那可差得远了。」萧中慧向他扫了一眼,只见他长脸俊目,剑眉横飞,容颜间英气逼
人,心中一跳,忙低下头去。只听那老瞎子道∶「多谢相公好心,你给老瞎子付了房饭钱,
真是多谢多谢,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我瞎子记在心中,日後也好感恩报德。」那书生道∶
「小可姓袁名冠南,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老丈你尊姓大名啊?」那老瞎子道∶「我瞎子的
贱名,叫做卓天雄。」
萧中慧心中正自好笑∶「这老瞎子当真是眼盲心也盲,明明是我给的银子,却去多谢旁
人。」突然间听到「卓天雄」三字,心头一震∶「这名字好像听见过的。那天爹爹和大妈似
乎曾低声说过这个名字,那时我刚好走过大妈门口,爹爹和大妈一见到我,立时便住了口。
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更许是音同字不同。我爹爹怎能识得这个老瞎子?」
袁冠南伴了卓天雄,随著店小二走入内院。经过萧中慧身旁时,袁冠南突然躬身长揖,
说道∶「姑娘,你带了很多银子出来麽?」萧中慧没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脸上一红,似
还礼不似还礼的蹲了一蹲,说道∶「怎麽?」袁冠南道∶「小可见姑娘如此豪阔,意欲告贷
几两盘缠之资!」萧中慧更没料到他居然会单刀直入的开口借钱,越加发窘,满脸通红,不
知如何回答才是,呆了一呆,转过脸去。那书生道∶「好,既不肯借,那也不妨。待小可去
打别人主意吧!」说著又是一揖,转身回进了房中。
萧中慧心头怦怦而跳,一时定不下神来,忽然之间,那边房里兵刃和喝骂声又响了起
来,砰的一声大响,窗格飞开,一个壮汉手持单刀,从窗中跃出,左手中却抱了个婴儿。跟
著一个少*妇从窗里追了出来,头发散乱,舞刀叫骂∶「快还我孩子,你抱他到那里去了?」
两人一前一後,直冲出店房。萧中慧见那少*妇满脸惶恐之情,怒气再也难以抑制,心道∶
「这凶徒抢了她的孩子,如此伤天害理,非伸手管一管不可!」忙回房取了双刀,赶将出
去。
远远听见那少*妇不住口的叫骂∶「快放下孩子,半夜三更的,吓坏他啦!你这千刀万剐
的恶贼,吓坏了孩子,我┅┅我┅┅」萧中慧寻声急追,那知道这凶徒和少*妇的轻身功夫均
自不弱,直追出里许,眼见二人双刀相交,正自恶门。那凶徒怀抱孩子,形势不利,当即将
孩子放在一块青石之上,挥刀砍杀。萧中慧停步站住,先瞧一瞧那凶徒的武功,但见他被膂
力强猛,刀法凶悍,那少*妇边打边退,看来转眼间便要伤在他的刀下。萧中慧提刀跃出,喝
道∶「恶贼,还不住手?」右手短刀使个虚式,左手长刀竟刺那凶徒的胸膛。
那少*妇见萧中慧杀出,呆了一呆,心疼孩子,忙抢过去抱起。那凶徒举刀一架,问道∶
「你是谁?」萧中慧微微冷笑,道∶「打抱不平的姑娘。」挥刀砍出,她除了跟爹爹及师兄
们过招之外,当真与人动手第一次是对付太岳四侠,第二次便是斗这凶徒了。这凶徒的武功
可比太岳四侠强得太多,招数变幻,一柄单刀盘旋飞舞,左手不时还击出沉雄的掌力。萧中
慧叫道∶「好恶贼,这麽横!」左手刀著著进攻,蓦地里使个「分花拂柳式」,长刀急旋。
那凶徒吃了一惊,侧身闪避。萧中慧叫道∶「躺下!」短刀斜削,那凶徒左腿上早著。他大
吼一声,一足跪倒,兀自举刀齐劈,引得他横刀挡架,一腿扫去,将他踢倒在地,跟著短刀
又刺他右腿。
陡然间风声飒然,一刀自後袭到,萧中慧吃了一惊,顾不到伤那凶徒,急忙回刀招架,
这一回「狮子回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的一声,双刀相交,黑暗中火星飞溅。她一看
之下,更加惊得呆了,原来在背後偷袭的,竟然是那怀抱孩子的少*妇。这少*妇一刀被她架
开,跟著又是一刀。萧中慧识得这一招「夜叉探海」志在伤敌,竟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拼命打
法,当即挥短刀挡过,叫道∶「你这女人莫不是疯了?」那少*妇道∶「你才是疯了?」单刀
斜闪,溜向萧中慧长刀的刀盘,就势推拨,滑近她的手指。萧中慧一惊,见这少*妇力气不及
那凶徒,但刀法之狡谲,却远有过之。
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提刀上前夹击,两人一攻一拒,招招狠辣。萧中慧暗暗
叫苦∶「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故意引我上当。」她刀法虽精,究是少了临敌的经历,这时
子夜荒坟,受人夹击,不之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一面打,一面骂
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干麽设下这毒计害我?」那凶徒骂道∶「谁跟你相识了?小贱
人,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那少*妇也喝道∶「你到底是什麽路道,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
伤人。」问那凶徒道∶「龙哥,你腿上伤得怎样?」语意之间,极是关切。那凶徒道∶「他
妈的,痛得厉害。」萧中慧奇道∶「你们不是存心害我麽?」那少*妇道∶「你到底干什麽
的?这麽强凶霸道,自以为武艺高强麽?我瞧也不见得,可真是不要脸哪。」萧中慧怒道∶
「我见你给这凶徒欺侮,好心救你,谁知你们是假装打架。」那少*妇道∶「谁说假装打架?
我们夫妇争闹,平常得紧,你多管什麽闲事?」
萧中慧听得「夫妇争闹」四字,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是夫妻?」
当即向後跃开,脑中一阵混乱。那壮汉道∶「怎麽啦?我们一男一女住在一房,又生下孩
子,难道不是夫妻麽?」萧中慧奇道∶「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那少*妇道∶「他是孩子爸
爸,我是孩子妈妈,碍著你什麽事了?他叫林玉龙,我叫任飞燕,你还要问什麽?」说著气
鼓鼓的举刀半空,又要抢上砍落。
萧中慧道∶「你们既是夫妻,怎地又打又骂,又动刀子?」任飞燕冷笑道∶「哈哈,大
姑娘,等你嫁了男人,那就明白啦。夫妻若是不打架,那还叫什麽夫妻?有道是床头打架床
尾合,你见过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没有?」萧中慧拖口而出,说道∶「我爹爹妈妈就从来不
吵嘴不打架。」林玉龙抚著伤腿,骂道∶「他妈的,这算什麽夫妻?定然路道不正!啊哟,
啊哟┅┅」任飞燕听得丈夫呼痛,忙放下孩子,去瞧他伤口,这神情半点不假,当真是一对
恩爱夫妻。林玉龙兀自喃喃骂道∶「他妈的,不拌嘴不动刀子,这算是什麽夫妻?」
萧中慧一怔,心道∶「嘿,这可不是骂我爹娘来著!」胸口怒气上冲,又想上前教训
他,但以一敌二,料想打不过,眼见那婴儿躺在石上,啼哭不止,一转身抱起婴儿,飞步便
奔。
任飞燕替丈夫包好伤口,回头却不见了儿子,惊道∶「儿子呢?」林玉龙「啊哟」一
声,跳了起来,说道∶「给那贱人抱走啦。」任飞燕道∶「你怎不早说?」林玉龙道∶「你
自己抱著的,谁叫你放在地下?」任飞燕大怒,飞身上前,吧的一声,打了他一个嘴巴,喝
道∶「我给你包伤口啊!死人!」林玉龙回了一拳,骂道∶「儿子也管不住,谁要你讨
好?」任飞燕道∶「畜生,快去抢回儿子,回头在跟你算帐。」说著拔步狂追。林玉龙道∶
「不错,抢回儿子要紧。臭婆娘,自己亲生的儿子也管不住,有个屁用?」跟著追了下去。
萧中慧躲在一株大树背後,按住小孩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眼见任林夫妇边骂边追,
越追越远,心中暗暗好笑,突然间身子一阵热,一惊低头,只见衣衫湿了一大片,原来那孩
子拉了尿。她好生烦恼,轻轻在孩子身上一拍,骂道∶「要拉尿也不说话?」那孩子未满周
岁,如何会说话?给她这麽一拍,放声大哭起来。萧中慧心下不忍,只得「乖孩子、好宝
贝」的慢慢哄他。哄了一会,那孩子合眼睡著了。萧中慧见他肥头胖耳,脸色红润,傻里傻
气的甚是可爱,不由得颇为喜欢,心想∶「去还给她爹爹妈妈吧,吓得他们也够了。」眼见
这对夫妇双双向北,当下也不回客店,向北追去。
行了十馀里,天已黎明,那对夫妻始终不见,待得天色大明,到了一座树木茂密的林
中,鸟名声此起彼和,野花香气扑鼻而至。萧中慧见林中景色清幽,一夜不睡,也真倦了,
於是捡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以树养神,低头见怀中孩子睡得香甜,过不多时,自己竟也睡著
了。
阳光渐烈,树林中浓荫匝地,花香愈深,睡梦中呼听得「威武─信义,威武─信义」一
阵阵镖局的趟子声远远传来,萧中慧打个呵欠,双眼尚未睁开,却听得那趟子声渐渐近了。
来的正是威信镖局的镖队。
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率领的镖局人众,逦迩将近枣香林,只要过了这座林子,前面到洪洞
县一直都是阳关大道,眼见红日当空,真是个好天,本来今日说什麽也不会出乱子,可是他
心中却不自禁的暗暗发毛。镖队後面那老瞎子的铁杖在地下笃的一声敲,他心中便是突的一
跳。
一早起行,那老瞎子便跟在镖队後面,初时大夥儿也不在意,但坐骑和大车赶得快了,
说也奇怪,那瞎子竟始终跟在後面。周威信觉得有些古怪,向张镖师和詹镖师使个眼色,鞭
打牲口,急驶疾奔,刹时间将老瞎子抛得老远。他心中一宽。但镖车沈重,奔行不快,一会
儿便慢了下来。过不多久,笃、笃、笃声隐隐起自身後,这老瞎子居然又赶了上来。
这麽一lou功夫,镖队人众无不相顾失色,老瞎子这等轻功,当真厉害之极。镖队一慢,
那瞎子却也并不追赶向前,铁杖击地,总是笃、笃、笃的,与镖队相距十来丈远。
眼见前面黑压压的是一片林子,周威信低声道∶「张兄弟,大夥儿得留上了神,这老瞎
子可真有点邪门,江湖上有言道∶『念念当如临敌日,心心便似过桥时。』」张镖师昨天打
跑了太岳四侠,一直飘飘然的自觉英雄了得,听周威信这麽说,心道∶「就算他轻身功夫不
坏,一个老瞎子又怕他何来?我瞧你啊,见了耗子就当是大虫。」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
子,使出打飞蝗石手法,沉肘扬腕,向那瞎子打了出去。只听得嗤嗤声响,石子破空,去势
甚急,那瞎子更不抬头,铁杖微抬,当的一声响,将那石子激了回来。张镖师叫道∶「啊
哟!」那石子打中了他额角,鲜血直流。镖队中登时一阵大乱。
张镖师叫道∶「贼瞎子,有你没我!」纵马上前,举刀便往瞎子肩头砍了下去。那瞎子
举杖一格,张镖师手中单刀倒翻上来,只震得手臂酸嘛,虎口隐隐生疼。詹镖师叫道∶「有
强人哪,并肩齐上啊。」众人虽见那瞎子武功高强,但想他终究只是一人,眼睛又瞎了,好
汉敌不过多,於是刀枪并举,七八名镖师、卫士,将他围在垓心。那瞎子毫不在意,铁杖轻
挥,东一敲,西一戳,只数合间,已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
周威信远远瞧著,只见这老瞎子出手沉稳,好整以暇,竟似丝毫没将众敌手放在心上,
蓦地里见他眼皮一翻,一对眸子精光闪烁,竟然不是瞎子,跟著一转身,抬腿将詹镖师踢开
了个浸斗。周威信大骇,知道这瞎子绝非太岳四侠中的逍遥子可比,却是当真身负绝艺的高
手,想到自己背上的责任,高叫∶「张兄弟,你将这老瞎子拿下了,可别伤他性命。我先行
一步,咱们洪同县见。」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路逢险处须当避,不是才子莫吟
诗。』」双腿一挟,纵马奔向林子。
刚驰进树林,只见一株大树後刀光闪烁,他是老江湖了,心下暗暗叫苦∶「原来那瞎子
并非独角大盗,这里更伏下了帮手。」当下没命价鞭马向前急驰,只驰出四五丈,便见一个
人影从树後闪了出来。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神情凶猛,当下更不打话,手一扬,一枝甩手箭拖手飞出,向
那人射去,同时纵骑冲前。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骂道∶「什麽人,乱放暗青子?」另一人
跟著赶到,喝道∶「你有暗青子,我便没有麽?」拉开弹弓,吧吧吧一阵响,**枚连珠弹
打了过来,有两枚打在马臀上,那马吃痛,後腿乱跳,登时将周威信xian下马来。周威信早已
执鞭在手,在地上打个滚,刚跃起身来,吧的一声,手腕上又中一枚弹丸,铁鞭拿捏不住,
掉在地下。那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抢上,双刀齐落,架在他颈中,一人问道∶「你是什麽
人?」另一人问道∶「干麽乱放暗青子?」先一人又道∶「你瞧见我的孩子没有?」另一人
又问∶「有没有见一年轻姑娘走过?」先一人又问∶「那年轻姑娘有没有抱著孩子?」
片刻之间,每个人都问了七八句话,周威信便是有十张嘴,也答不尽这许多话。原来这
两人正是林玉龙和任飞燕夫妇。
林玉龙像妻子喝道∶「你住口,让我来问他。」任飞燕道∶「干麽要我住口?你闭嘴,
我来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了起来。周威信被两柄单刀架在颈中,生怕任谁一个
脾气大了,随手一按,自己的脑袋和身子不免各走各路,江湖上有言道∶「你去你的阳关
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又想∶「江湖上有言道∶『光棍不吃眼前亏,伸手不打笑脸人。』
当下满脸堆笑,说道∶「两位不用心急,先放我起来,再慢慢说不迟。」林玉龙喝道∶「干
麽要放你?」任飞燕见他右手反转,牢牢按住背上的包袱,似乎其中藏著十分贵重之物,喝
道∶「那是什麽?」
周威信自从在总督大人手中接过这对鸳鸯刀之後,心中片刻也没有忘记过「鸳鸯刀」三
字,只因心无旁鹜,竟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口的叫了出来,这时钢刀架颈,情势危急,任飞燕
又问得紧迫,实无思索馀地,不自禁冲口而出∶「鸳鸯刀!」
林任两人一听,吃了一惊,两苹左手齐落,同时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周威信一言既
出,立时懊悔无已,当下情急拼命,百忙中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江湖上有言道∶『一
夫拚命,万夫莫当。』何况他们只有两夫?」顾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颈中,向前一扑,待
要滚开。但林任夫妻同时运动,猛力一扯,却将他连人带包袱提了起来。原来周威信用细铁
链将这对宝刀缚在背上,林任两人虽是一齐使力,还是拉不断铁链。
三个人缠作一团。周威信回手一拳,砰的一下,打在林玉龙脸上。任飞燕倒转刀柄,在
周威信後颈重重的砸了一下,问道∶「龙哥,你痛不痛?」林玉龙怒道∶「那还用问?自然
痛啦。」任飞燕怒道∶「哈,我好心问你,难道问错了?」两人一面抢夺包袱,一面又拌起
嘴来。」
斗然间草丛中钻出一人,叫道∶「要不要孩子?」林任二人一抬头,只见那人正是萧中
慧,双手高举著自己的儿子,心中大喜,立即一齐伸手去接。萧中慧右手递过孩子,左手短
刀嗤的一声,已割开了周威信背上的包袱,跟著右手一探,从包袱中拔出一把刀来,青光闪
耀,寒气逼人,随手一挥,果真好宝刀,铁链应刃断绝。萧中慧抢过包袱,翻身便上了周威
信的坐骑,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迅捷利落之至。
她一提马缰,喝道∶「快走!」那知那马四苹脚便如牢牢钉在地下,竟然不动。萧中慧
伸足去踢马腹,蓦地里双足膝弯同时一麻。她暗叫∶「不好!」待要跃下马背,可那里还来
得及,早已被人点中穴道,身子骑在马上,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只见马腹下翻出一人,原来便是那老瞎子,也不知他何时已摆拖镖队的纠缠,赶来悄悄
藏在马腹之下,他一伸手便夺过萧中慧手中的那对鸳鸯刀。任飞燕将那孩子往地下一放,拔
刀扑上。林玉龙跟著自旁侧攻。那瞎子提著出了鞘的长刃鸯刀往上一挡,叮当两响,林任夫
妇手中双刀齐断。两人呆得一呆,腰间穴道酸麻,已被点中大穴,再也动弹不得了。
周威信势如疯虎,喝道∶「贼瞎子,有你没我!」时起地下铁鞭,使一招「呼延十八
鞭」的「横扫千军」,向那瞎子横砸过来。那瞎子竟不闪避,提起鸳鸯长刀,向前一刺,但
说也奇怪,这一刺既非刺向铁鞭,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确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内,跟
著连刀带鞘横砸而至。他竟将刀鞘当作铁鞭使,而招数一模一样,也是「呼延十八鞭」中的
「横扫千军」,刀鞘在铁鞭上一格,周威信这一条十六斤重的铁鞭登时被拦在半空,再也砸
不下分毫,是否「铁鞭镇八方」,大有商量馀地。一刀一边略一相持,呼的一声响,那铁鞭
竟已被那瞎子的内劲震得拖手飞出,这一招「铁鞭飞八方」使出来,周威信虎口破裂,满掌
是血。那瞎子白眼一翻,冷笑道∶「呼延十八鞭最後一招,你没学会吧?」
周威信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呼延十八鞭」虽然号称十八鞭,但传世的只有十七
招,他师父曾道,最後一招叫做「一边断十枪」,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攻,曾以一
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枪,这一路鞭法,不论招数,单凭内力,当世只有他师伯有此神功。周威
信从未见过师伯,只知他是清廷侍卫,「大内七大高手」之首,向来深居禁宫,从不出外,
因此始终无缘拜见。这时心念一动,颤声道∶「你......你老人家姓卓?」那瞎子道∶「不
错。」周威信惊喜交集,拜伏在地,说道∶「弟子周威信,叩见卓师伯。」
那老瞎子微微一笑,道∶「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雄。」周威信道∶「师父在日,
常称道师伯的神威。弟子未识师伯,刚才多有冒犯。江湖上有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
缘对面不相逢。』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的?」卓天雄微笑道∶「皇上派我来接你的
啊。」周威信又是惶恐,又是喜欢,道∶「若不是师伯伸手相援,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
徒手中了。」卓天雄道∶「皇上明见万里,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你一离西安,我
便跟在镖队後面啦。你晚上睡著时,口中直嚷些什麽啊?」周威信面红过耳,嗫嗫著说不出
话来,心道∶「师伯一路嗫著我们镖队,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我却丝毫不觉,倘若
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大盗,我这条小命还在麽?江湖上有言道∶『万事不由人计较,一
生都是命安排。』」
卓天雄道∶「你的夥计们胆子都小著点儿,这会儿也不知躲到了那儿。你去叫叫齐,咱
们一块儿赶路吧。」周威信连声称是。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略一拂拭,只觉一股寒气,直
逼眉目,不禁叫道∶「好刀!」
周威信正要出林,呼听左边一人叫道!「喂,姓卓的,乖乖的便解开我穴道,咱们好好
来斗一场。」另一女子道∶「你乘人不备,出手点穴,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卓天雄
转过头去,但见林玉龙、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作势欲砍,苦在全身动弹不得,空自发
狠。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弹,铮的一响,声若龙吟,悠悠不绝,说道∶「不论你有多少匪
徒,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捉一双。」转头向萧中慧道∶「小姑娘,你也随我进京走一
遭,去瞧瞧京里的花花世界吧。」
萧中慧大急,叫道∶「快放了我,你再不放我,要叫你後悔无穷。」卓天雄哈哈大笑,
道∶「这麽说,我更加不能放你了,且瞧瞧你怎地使我後悔无穷。」萧中慧暗运内气,想冲
开腿上被点的穴道,但一股内气到腰间便自回上,心中越是焦急,越觉全身酸麻,半分力气
也使不出来,一张俏脸胀得通红,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便欲夺眶而出。
呼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高吟声中,一人走进林来。萧中慧一看,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
南,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更是难受,心中一急,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厉声道∶「姓袁的,这对刀便在这里,有本事不妨来拿了去。你
装腔作势,瞒得了别人,可乘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说著双刀平平一击,铮的一响,声
振林梢。
袁冠南右手提著一枝毛笔,左手平持一苹墨盒,说道∶「在下诗兴忽来,意欲在树上题
诗一首,阁下大呼小叫,未免扫人清兴。」说著东张西望,寻觅题诗之处。卓天雄早瞧出他
身有武功,见他如此好整以暇,倒也不敢轻敌,当下将双刀还入刀鞘,交给周威信,铁棒一
顿,喝道∶「你要题诗,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说著挥动铁棒,往袁冠南脑後击去。
萧中慧情不自禁,拖口而出的叫道∶「别打!」她见袁冠南文诌诌的手无缚鸡之力,这
一棒打上去,还不将他砸得脑浆迸裂?那知袁冠南头一低,叫声∶「啊哟!」从铁棒下钻了
过去,说道∶「姑娘叫你别打,你怎地不听话?」
卓天雄回过铁棒,平腰横扫。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铁棒刚好从头顶掠过。卓天雄喝
道∶「这一下不错!」左手成掌劈出。袁冠南含胸沉肩,毛笔在墨盒中一醮,往他手腕上点
去。两人数招一过,萧中慧暗暗惊异∶「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功,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
但见他身形飘动,东闪西避,卓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身上。萧中慧暗自祷祝∶「老天爷
生眼睛,保佑这书生得胜,让他助我拖困。」
林玉龙喝采道∶「秀才相公,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快杀了这瞎子,解开我们的穴
道。」任飞燕道∶「你这不是一厢情愿麽?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对手。」林玉龙
喝道∶「臭婆娘,尽说不吉利的话,你懂得什麽?」任飞燕道∶「嘿,我瞧得见他们动手,
你瞧见麽?」原来她面对卓袁二人,林玉龙却是背向。林玉龙道∶「瞧得见便又怎地?我听
那瞎子的铁棒乱飞,一味呼呼风响,全不管事。」任飞燕啐了一口,道∶「不管事,不管
事!哼,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林玉龙道∶「那你呢?你倒动给我瞧瞧!」两人你一言,
我一语,越吵越凶,苦於身子转动不得,否则早又拳脚交加起来。任飞燕气忿不过,一口唾
沫向丈夫吐了过去。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吐得满头满脸都是唾沫。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兀自不停吵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斜目在瞧袁卓二
人时,不由得芳心暗惊,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心道∶「但愿他这
是装腔作势,故意戏弄那老瞎子,其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与愿违,卓天雄的武功,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
作武器,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定有惊人艺业,因而小心翼翼,不敢强攻,待得试了几招,
见他身法虽快,终究不免稚嫩,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当下铁棒横扫直砸,使出「呼
延十八鞭」中的精妙家数来。袁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手中又无武器,立时
左支右绌,迭遇险著,不由得暗暗叫苦∶「我忒也托大,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那知他竟是
这等的硬手?」眼见铁棒斜斜砸来,忙缩肩闪避。卓天雄叫声∶「躺下!」铁棒翻起,打中
了袁冠南左腿。萧中慧心中砰的一跳,叫道∶「啊哟!」
袁冠南强自支撑,脚步略一踉跄,退出三步,却不跌倒,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腿上
既已受伤,便欲全身退走,亦已不能,情急智生,叫道∶「好啊!小爷有好生之德,不愿用
这『腐骨穿心膏』。你既无礼,说不得,只好叫你尝尝滋味。」说著将毛笔在墨盒中醮得饱
饱的,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卓天雄听得「腐骨穿心膏」五字,吃了一惊,叫道∶「且
住!五毒圣姑是你何人?」
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武林中闻名丧胆,她所使的毒药之中,尤以
「腐骨穿心膏」最为驰名,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廿四个时辰毒血
攻心,天下无药可救。袁冠南数年前层听人说过,当时也不在意,这时被卓天雄逼得无法,
随口说了出来,只见他一听之下,立时脸色大变,心下暗喜,说道∶「五毒圣姑是我姑母,
你问她怎的?」卓天雄将信将疑,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来难为你,快快给我走吧。」
袁冠南冷笑道∶「你打了我一棒,难道就此了局?」说著走上两步。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
的墨盒,如见蛇矮,心想∶「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他如此和我相斗,其中定有古
怪。」见他向前,不自禁的退了两步。他那知袁冠南倜傥自喜,仗著武功了得,往往空手致
胜,手拿笔墨,只不过意示闲暇,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
迭,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了。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说道∶「我姑母武功不怎样,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你又何必
吓成这个样子?」见卓天雄迟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突然转身,向左一闪,欺到周威信身
畔,提起毛笔,便往他双眼抹去。周威信大骇,举臂来格。袁冠南手肘一撞,墨盒交在右
手,左手探出,已将鸳鸯刀抢了过来。卓天雄大吃一惊,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如
给这小子夺去,那是多大的罪名?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可也说不得了,当下飞身来抢,右
掌斜劈袁冠南肩头,左手五指成爪,往鸳鸯双刀抓落。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著,自知硬抢硬夺,必败无疑,提起毛笔,对准他左手一抹,跟著
便哈哈大笑。卓天雄猛觉手臂上一凉,一惊之下,只见手臂上已被浓浓的抹了一大条墨痕,
从前听人家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瞬时间在脑中闪过,不由得全身大震。他五根手
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刀鞘,竟是抓不下去,一呆之下,越想越怕,大叫一声,飞奔出林。
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那里还赶逗留,跟在卓天雄後面,冲了出去。
袁冠南暗叫∶「惭愧!」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重行追来,当下不敢再林中多耽,拿起
鸳鸯双刀,转身便行。林玉龙叫道∶「喂,小秀才,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ǖ溃俊*袁冠南
道∶「过了六个时辰,穴道自解。」萧中慧大急,叫道∶「在等六个时辰,人也死了。」袁
冠南笑道∶「别心急,死不了!」萧中慧嗔道∶「好,坏书生!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袁
冠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这姑娘曾出言阻止,良心倒好,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
刀而来,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只怕又起枝节,微一沉吟,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右手挥
动,两块石子飞出,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虽然相隔数丈,认穴之准,仍是不爽分毫。
林任夫妇各自积著满腔怒火,穴道一解,提著半截单刀,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袁
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正是萧中慧腰间的「京门穴」。萧中慧「啊」的一声,从马上倒摔
下来,横卧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了。袁冠南吃了一惊,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
道,如何竟会伤了她?忙走近身去,弯腰看时,只见她脸色有异,似乎呼吸也没有了。袁冠
南这一下更是心惊,伸手去探她鼻息。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翻身跃起,从他手中抢过了短
刃的鸯刀。袁冠南出其不意,一惊之下,「啊腰」一声,那刀已给她抢去。萧中慧知他武功
胜过自己,偷袭得手,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格格一笑,转身便逃。
林玉龙叫道∶「啊,鸳鸯刀!」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叫道∶「快追!」两人向萧中
慧追去。袁冠南骂道∶「好丫头,恩将仇报!」提气急追,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伤势
大是不轻,一跷一拐,轻功只剩五成,眼见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驰而去,竟是追赶不
上,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不能成其鸳鸯,腿上虽痛,仍是穷追不舍。
奔出二十馀里,地势越来越荒凉,他奔上一个高冈,四下里一望,见西北方四五里外,
树木掩映之中lou出一角黄墙,似是一座小庙,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多半在这庙中,於
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杖,撑持著奔去。
走进庙来,只见匾额上写著「紫竹庵」三字,原来是座尼庵。袁冠南走进庵去,见大殿
上站著一个老尼姑,衣履洁净,面目慈祥。袁冠南作了一揖,说著∶「师太请了,可有一位
蓝衫姑娘,来到宝庵随喜麽?」那尼姑道∶「小庵地处荒僻,并无施主到来。」袁冠南不
信,道∶「师太不必隐瞒┅┅」话未说完,呼听得门外笃、笃、笃连响,传来铁棒击地之
声,正是卓天雄到了。袁冠南大吃一惊,忙道∶「师太,请你做做好事。我有仇人找来,千
万别说我在此处。」也不等那老尼回答,向後院直窜进去,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推门进
去,见供著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这时不暇思索,纵身上了佛堂,揭开帷幕,便躲在神像之
後。
岂知神像之後,早有人在,定神一看,正是萧中慧。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
说道∶「好吧,算你有本事,找到这里,这刀拿去吧!」说著将短刀递了过来。只见他身後
一人说道∶「别给他,要动手,咱三人打他一个。」原来林任夫妇带著孩子,也躲在此处。
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无暇去夺刀,低声道∶「别作声,那老瞎子追了来啦!萧中慧一惊,
道∶「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袁冠南微笑道∶「毒药是假的。」萧中慧还待再问,只听卓
天雄粗声粗气的道∶「四下里并无人家,不在这里,又在何处?」那老尼道∶「施主再往前
面找找,想必是已走过了头。」卓天雄道∶「好!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也不怕这小子逃到
天边去。若是找不到,回头来跟你算帐,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姑庵。」林玉龙和任飞
燕听得心头火起,便欲反唇相讥,口还未张,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以分点了二人穴
道。卓天雄走进後院,待了片刻,料想是在东张西望,听得他喃喃咒骂,铁棒拄地,转身出
庵去了。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心头胆战,忙到溪中去洗,墨渍一洗即去,不留丝毫痕
迹。他放心不下,拚命擦洗,这用力一擦,皮肤破损,真的隐隐作疼起来。他更是吃惊,呆
了良久,不再见有何异状,才知是上了当,於是随後追来。他虽轻功了得,奔驰如飞,但这
麽一耽搁,却给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从观音大士的神像後跃下地来。四
人想起卓天雄之言,都是皱起眉头,心想此人轻功了得,追出数十里後不见踪迹,又必寻
回,四下里无房无舍,没地可躲,打是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袁萧二
人相对无言,寻思逃拖之计。
林玉龙骂道∶「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咱们若是练成了夫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
这老瞎子?」任飞燕道∶「练不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还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
你就著我点儿,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吵个不休。袁冠南听
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麽「夫妻刀法」,说道∶「咱们四个,连*忝呛⒆*,还有那老尼姑,
眼前都是大祸临头,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谁都活不成。你俩还吵什麽?到底那夫妻刀法是
怎麽回事?」林任夫妇又说又吵,半天才说了明白。
原来三年之前,林任夫妇新婚不久,便大吵大吵,恰好遇到一位高僧,他瞧不过眼,传
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这套刀法传给林玉龙的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要两人练得纯熟,
共同应敌,两人的刀法阴阳开阖,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进,另一个便退,一个攻,另一个
便守。那老和尚道∶「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任他敌人武功多强,都奈何不了你夫妇。但
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却是半点也无用处。」他怕这对夫妇反目,终於分手,因此要他二人
练这套奇门刀法,令他夫妇长相厮守,谁也不能离得了谁。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妇
所创,两人形影不离,心心相印,双刀施展之时,也是互相回护。那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
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法,但要相辅相成,配成一体,始终是格格不入,只练得三四招,别说
互相回护,夫妻俩自己就砍砍杀杀的斗了起来。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心念一动,向萧中慧说道∶「姑娘,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原不
该说,只是事在危急,此处人人有性命之忧┅┅」萧中慧接口道∶「我知道啦,你要我和你
学这夫妻┅┅夫妻┅┅」说到这里,满脸红晕。袁冠南道∶「嗯,小可绝不敢有意冒犯,实
是┅┅实是┅┅」萧中慧不再跟他多说,向任飞燕道∶「大嫂,请你指点於我,若是我和他
┅┅都学会了,抵挡得了那老瞎子,便可救得众人性命。」任飞燕道∶「这路刀法学起来很
难,可非一朝一夕之功。」萧中慧道∶「学得多少,便是多少,总胜於白白在这里等死。」
任飞燕道∶「好,我便教你。」林任夫妇分别口讲刀舞,一招一式的演将起来。袁萧二人在
旁各瞧各的,用心默记。
袁萧二人武功虽均不弱,但这套夫妻刀法招数极是繁复,一时实不易记得许多。林任夫
妇教得几招,百忙中又拌上几句嘴。两个人教,两个人学,还只教到第十二招,呼听得门外
大喝一声∶「贼小子,你躲到哪里去?」人影一闪,卓天雄手持铁棒,闯进殿来。
林玉龙见他重来,不惊反怒,喝道∶「我们刀法尚未教完,你便来了,多等一刻也不成
麽?」提刀向他砍去。卓天雄举铁棒一挡,任飞燕也已从右侧攻到。林玉龙叫道∶「使夫妻
刀法!」他意欲在袁萧两人跟前一现身手,长刀斜挥,向卓天雄腰间削了下去。这时任飞燕
本当散舞刀花,护助丈夫,那知她急於求胜,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却是使了第二招中
的抢攻,变成双刀齐进的局面。卓天雄一见对方刀法中lou出老大破绽,铁棒一招「偷天换
日」,架开双刀,左手手指从棒底伸出,咄咄两声,林任夫妇又被点中了穴道。他二人倘若
不使夫妻刀法,尚可支持得一时,但一使将出来,只因配合失误,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龙大怒,骂道∶「臭婆娘,咱们这是第一招。你该散舞刀花,护助我腰胁才是。」
任飞燕怒道∶「你干麽不跟著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著你不可?」二人双刀僵在半空,口中
却兀自怒骂不休。V